夜深人静,朝花节的喧嚣已然消散,京城的百姓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人们或许还会惦念集市上的美食、杂耍,对明年的朝花节充满期待和幻想。却无人知晓今夜的京城差点发生不可挽回的惨剧,如果这场阴谋没有被及时发现,几乎会撼动刚稳定没几年的大昭,影响有多深远,在御事殿中的萧文昭以及京城负责安防的官员们都心知肚明。 皇宫御事殿依然灯火通明,而萧清瑶也没睡,和衣站在卧房的窗前,看着半掩的窗外,风过激起涟漪的水塘。 此刻,她忽然有些迷茫。 回顾她有了前世记忆后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想法,甚至每一步。 说实话,知道自己成了皇三代,她起初是实打实的开心,却也忽略了很多现实问题,如今的这个时代,终究不一样了。不管是皇族萧氏的处境,内忧外患,世族、寒门、百姓……局势复杂可能比上一世的大分裂时期更难一些。 萧氏,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而她的下场,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涉事太深,除了姓萧以外,居然牵扯进这么多事。 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清所有人在这棋局中扮演的角色,包括她的父亲萧文辉。 萧清瑶手指紧紧扣住窗棱,直到手指没了血色,指甲劈开,鲜血在她指尖一点点沁出。 除了皇宫,燕一一直寸步不离隐在暗处护她周全,对血腥味的敏感远超所有人,萧清瑶的指尖的血流下的瞬间,他便从暗处现身,上前几步,却见她扣在窗棱的左手指尖正在流血。 萧清瑶像没有痛觉一般,任由燕一将她的手从窗棱上拉开,见他动作利落的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瓷罐,低着头给她上药。 谁都没说话,房中只有衣服的摩擦声。 “来我身边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训练和……”和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事情。 “你家境优渥,怎么会做皇族暗卫?”说是世族家的穷亲戚,可萧清瑶知道,至少燕赵和燕一不是,他们俩的家族算是萧氏正经的姻亲,根本没有必要做这种刀口舔血,不见天日的活计。 “在明或在暗对属下来说,都一样。” 燕一没有明说,但萧清瑶却懂了,他还在低着头认真帮她处理裂开的指甲和粘连的血肉,语气甚至没什么起伏,“姑娘做的,都是为了大昭。”他停下动作,难得逾矩的直视萧清瑶。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萧清瑶,从接到指令去官道上暗中接应护送她去陵山开始,他们相伴六年,一同经历过生死,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清瑶,他懂她的彷徨和疑虑。 “陵山一役如此,今夜亦是,……大昭、百姓确实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姑娘……就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便好。” “哪怕我觉得对的事会要了很多人的命,包括你的?” “不破不立,有些牺牲在所难免。属下从进暗卫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他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会成亲,更不会有孩子继续为她效命了。 第二天一早,卯时。 萧清瑶按时出现在庚王妃的主院行礼问安,陪她一起用早膳。 长姐萧清韵也在,三个人安安静静的用完早膳,庚王妃李氏开口道:“前些日子你重伤的消息传回府,王爷与我担心了许久,他怕你重伤后畏寒怕冷,特意将京城临近郊外的温泉庄子收拾干净,让你去住一段时间,好好调理。” “让母亲担忧了,是清瑶的不是。” “罢了,遇到这种事,也实非你所愿,好好的平安归来便好。如今庄子已经收拾妥当,仲夏又是适合调养身子时候,你便收拾行囊住过去吧!这庄子就在近郊,皇城外围,离家不远,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担惊受怕,想家了随时回来便是。” “是。” 一直到萧清瑶离开许久,坐在一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萧清韵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母亲”。 李氏看向她,“争都不一定能争到的东西,不争,更得不到。” 萧清韵垂下头,余留一室安静。 萧文辉找的借口挺好的,在王府刚住了没多久,床榻还没捂热,又被赶出来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外人只会觉得,萧清瑶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王府放弃的小可怜。 但其实呢? 锁银票和房契的箱子,换了个更大些的才能压住沈明珠经年累月给的这些“压岁钱”。 萧文辉不仅把暗卫的空缺给她填补上了,还塞给她一块能“调兵遣将”的令牌。 虽然这暗卫和令牌其实是萧文昭给的,算是抵了一部分军功,这件事萧清瑶心知肚明。 庄子离他们上次骑马的草原很近,连着绵延不绝的大山脚下,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子,比起飞阁流丹的凌云山庄,略微差了些,却多了一些华丽和舒适,看起来就只是暂时落脚度假的普通庄子。 “朝花节的事,如何了?” “被卸了下巴的人,到目前也没招,如今还关押在王府地牢中,只吊着一口气。其他可疑人士也都查清来路,并无不妥。后圣上下旨连夜缉拿左右领军卫统领王铎和李兴仁时才发现,王铎已于家中自缢,查抄王家的时候,也并未搜出任何可疑的东西。” “有的时候,表面呈现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真相,死了的不一定真有事,活着的也未必真干净。” 燕一没说什么,行礼后离开了。 如今他们这边已经授权可以直接跟圣上的暗卫互通消息,也算是变相的直达天听。 朝花节后续的事,由圣上的人负责追查,她问起来,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将所有事,事无巨细的了解清楚,从前朝到萧氏一族再到立储直至今日,发生的所有与此相关的人或事,彼此的牵连和因果。 既然自省过问题,就必须想办法解决,了解全局,稳扎稳打,事情要做,损失却要想办法降到最低。 于是,温泉庄子的密室中,堆砌了很多册子和纸张,有的拓印,有的摘抄还有很多暗卫及情报收集的皇城司提供的各种资料。 萧清瑶特意支起几个巨大的板子,将相关的关系人、事做了一个思维导图,相互勾连延展。 “姑娘。”燕三将手里的一本册子递给正盯着板子深思的萧清瑶。 是陆翊的所有信息。 “三元及第?二十三岁,品秩为正二品,户部侍郎……祖籍达州巴郡……竟然是寒门出身吗?” “也算是寒门年轻一辈的风流人物了,虽然为官后甚少与外界其他人或是同朝为官的大臣私交过密,却依然是众多寒门莘莘学子眼中的头号人物,甚至还有人为他着诗赞誉其‘君子温其如玉,大雅卓尔不群’”。 温其如玉、卓尔不群。 萧清瑶想了想她对陆翊的感观,是个很典型文官该有的样子,唇红齿白,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以他的经历和资质给人的感觉,确实当得这样的赞誉。 但……想起两人的所有互动。 “姑娘,这陆翊可是有不妥?” 就是因为人设太妥了,如果不是他“故意”话里有话透露消息的话。 “陆翊最近的休沐日是后天?” “不是,边关刚收复的郾城等地,战后重建的财政拨款好像出了点问题,他得户部尚书之令启程巡察去了,今早刚离开。” 萧清瑶在想是去找他,还是先查别的线索,等他回京。 “先派些机灵点的人去跟着他。” “是。” ”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就自报家门,说我承大人的恩,怕他路上有危险,特意派人护他周全。” “明白。” 萧清瑶看向其中一个板子上,当年拟定遗诏时在场的人以及罗列的有机会进入御擎殿的所有人,牌匾很高,需要梯子或者会武的人借外力才能攀上去取走。 人物因果关系、动机的可能性太多了,甚至连什么时候丢失的或者是否还完好无损都是个谜。 那就……倒推看看。 遗诏在凌云山庄的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陆翊又是从何处知晓的那些“风言风语”? 这份遗诏的消息突然出现,除了是有心人想要让目前的局势更混乱趁机达到某个目的外,还有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是…… 有人不甘心。 萧清瑶知道自己还在青春期长身体,除非不得已,很少会熬夜。燕一派人将皇室相关的卷宗资料带回来的时候,她刚结束训练,沐浴完正在擦半干半湿的头发。 “圣上的人可有说什么?” “没有。” 萧清瑶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起身从一堆谱牒中找出她父母及庚王妃母族的资料。 燕一则顺手接过她的帕子,继续帮她擦拭头发。 室内很静,除了偶尔翻动纸张的声响。 “萧氏与陇东李氏是世交?我父亲年少时还在李氏郡望住过一段时间?” “先皇那段时间正值起事的重要阶段,世家大族在这种时候总会未雨绸缪想办法保下嫡系的一脉香火,以防万一。” 大局未定,那种敏感的时刻像陇东李氏这样的世族还愿意接纳萧氏的嫡系子孙,可能不单单只是世交那么简单,估计是有更大的利益牵扯了。 后来许了李氏正妻之位也无可厚非,可问题是……颜嬷嬷曾经说过,王妃的位置,是她亲娘主动让出来的。 按照她娘那个性子,身边的颜嬷嬷也不可能造谣生事,无中生有这种花边故事。 萧清瑶又重新梳理了一下几个事件发生的时间线。 所以,当时许诺李氏的是帝后……还是仅仅只是嫡系的正妻之位呢? 她祖父虽然生于簪缨世族,自小受得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教育,可后来的行事作风却有些颠覆。“立贤不立长”,跳过她的伯父立嫡次子继位,后来又因为局势瞬息万变,当时的形势还是有雷霆手段的嫡长子更适合的时候,才即刻改了主意,有了第二份遗诏。 他并没有把世族立长不立贤的规矩放在眼里,既然是这样的话…… 萧清瑶又翻了翻其他皇族的信息,晋王萧文滔、瑞王萧文治及太平公主萧文卿。 晋王萧文滔与太平公主萧文卿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生母是一个小世族的嫡女。 端王萧文滔是当今太后,也就是萧文昭和萧文辉的亲生母亲陪嫁侍婢所出。 都是庶子庶女,虽然没有欺男霸女做事不着调,却也没什么太过出彩的地方。 她对权势没有执念,也可能是自己打拼习惯了,养得了自己,再为父母和自己积累些养老看病的“睡后收入”,拼尽全力才换得安身立命之本,根本没有余力去争取更多,权势更是想都不敢想,她的野心也止于此。 这辈子虽然投了个好胎,直接一步登天成了皇亲国戚,有成箱的金银财宝,成群的奴仆护卫,似乎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了。 可,终归是时代不一样了。 和平年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是吃点亏不合作或是直接断了交情;现在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死不休,睡一晚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活法。 她不贪恋权势,却不代表其他人跟她一样,尤其是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 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捋一捋前因后果,往人性的方面想想,总会有意料之中的发现。 当天夜里,御清宫,皇帝的寝宫。 处理完公务,已近丑时,萧文昭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正准备就寝。 “主上。”空旷的宫殿暗处,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是萧文昭的暗卫首领燕子萁。 “何事?” “今日未时三刻,那位……派燕一取走了所有皇族及宗亲的谱牒。” 萧文昭撩动睡袍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有片刻的怔忪。 许久后,萧文昭说道:“所有?包括庚王?” “是。” “知道了。” 燕子萁无声无息的离开,没有给御清宫留下一丝涟漪,而萧文昭却在床榻上坐了许久,才和衣而卧,小睡片刻,还有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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