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超淡淡道：“对于你么，朝廷内外早已虎视眈眈，今上首先会削了你锦衣卫的差事，再削你左都督之职。</p>
随后只要稍露口风，满朝文武立刻便会群起而攻之，包管没有任何人敢为你说话。</p>
对付皇后则简单了，随便寻个借口废后或更干净点让她暴毙，也不过是今上一句话的事儿。”</p>
贾琮叹道：“依先生之意，孙秋还杀不得？”</p>
庞超点点头道：“除非你想即刻起兵造反。政争从来不是你杀我，我杀你这么简单，你杀了孙秋，只会让渔翁得利。”</p>
贾琮点点头，道：“先生可有良策？”</p>
庞超道：“以不变应万变。”</p>
贾琮皱眉道：“先生是让我什么都不做？即便我按兵不动，听皇后的意思，她也定会出手，凭颍川陈氏的底蕴，七八成能得手。”</p>
“至少你不必去做这个千古罪人，皇后要如何做，你也阻拦不了。”庞超道。</p>
“我先使人悄悄给南安王通风报信如何？”贾琮道。</p>
“不可！”庞超断然道：“假设皇后之谋失败，她必会知道是你捣鬼。</p>
如此一来，你不仅将失去皇后这个强援，更会多个大敌，而南安王也不会感谢你，这不是两头吃亏么？”</p>
“至少保住了二十万人的性命。”贾琮摇头道。</p>
庞超道：“这就要看你如何选择了，是当英雄还是枭雄。”</p>
贾琮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沉声道：“我决定阳奉阴违，袖手旁观，任皇后去折腾罢。”</p>
若自己是江湖豪客，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当英雄，可朝堂之上，波诡云谲。</p>
既然身为局中人，首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朝争中胜出，只有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方能保护满门老小平安。</p>
相比之下，远在天边的二十万人，只能徒唤奈何了，不能怪自己见死不救，只能怪皇后狠心。</p>
想到这里，贾琮苦笑道：“先生，为何史书上总有些诤臣干吏为了国家之利，甘愿自己掉脑壳不说，连家小也舍弃了？</p>
琮实在不明白，这个时代怎会有这样的人。”</p>
庞超淡淡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p>
“琮这辈子是做不了志士仁人了。”贾琮拱手叹道。</p>
“你做枭雄也是一样。”庞超道。</p>
“先生休要安慰我，枭雄和志士仁人怎么一样？”贾琮道。</p>
庞超摇头道：“汉末之时，天下衰微，曹孟德敢舍命一刺，算不算志士仁人？”</p>
孟德献刀，行刺董卓的故事贾琮倒也清楚，因说道：“自然算。”</p>
“此后，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后荡平吕布、袁术、袁绍等人，一统北方半壁江山，可称枭雄乎？”庞超道。</p>
“自然名副其实。”贾琮喜道：“这么说来当个枭雄也不错？”</p>
庞超笑道：“曹孟德若当初行刺成功，虽堪称壮烈，不过一要离、聂政耳，杀一个董卓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于国于民算得多大功勋？何如一统北方，止战救民之功？”</p>
“先生说的是，曹操若去当刺客，那真是天大的浪费。”贾琮笑道。</p>
“故子曰，‘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你只看到今日救二十万人之功，却未曾想到将来或许可以救二百万、二千万人，孰轻孰重？”</p>
“先生，这就是政客的想法么？”贾琮神色一凝，道。</p>
“然也。”</p>
——</p>
神京各部院忙了两天，直到南安郡王并大皇子领着大军并无数粮草、辎重、驴骡大车开拔，方才消停下来。</p>
都中百姓得知西域沦陷，无不义愤填膺，许多士绅员外更慷慨解囊，自发买来猪羊米面劳军。</p>
京中官民士林都沉浸在“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亢奋情绪中，对朝廷决然出兵远征之举欢欣鼓舞，比数年前鞑子进犯辽东时更激动几分。</p>
只因汉唐无数文人墨客早已将西域定格成了每个汉民心中的梦，天山、冰雪、黄沙、孤烟，这是一个苍凉的梦、浪漫的梦、辽远的梦，更是天朝文明基因中不可或缺的梦。</p>
贾琮目送西征大军远去，即便杀人如麻、铁石心肠，此刻心中也有些发酸，如果皇后计谋得逞……后果不堪设想。</p>
转念想到自己无法在自保和保护大军中寻到两全其美之法，也只好认怂，独善其身。</p>
长叹了口气，贾琮一拨马缰，打道回府，因被陈皇后搞得抑郁难平，索性交待了王子腾、雷泰等人盯着衙门差事，自己回家“休养”去了。</p>
——</p>
明德书院位于神京西北郊二十余里处的长宁峰下，占地千余亩，亭台楼阁，轩堂院馆，屋舍俨然，容纳学子两千余人。</p>
因书院学生、教授大多家资不菲，多年下来，书院周边早已聚成了一个繁华的镇集，专做师生的生意。</p>
即便如今寒冬腊月，镇子上的生意也并未淡薄，甚至更好了几分，许多学子都乐意在散学后到镇上烫一壶黄酒，吃顿涮羊肉，或者在茶楼品茗论道。</p>
几辆普通马车咯吱咯吱碾碎冰雪，从官道上缓缓驶来。</p>
见马车过来，道路两旁茶馆、酒店中数十个衣着普通的青年壮汉都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筷子、茶杯，目光不离马车左右，四处逡巡。</p>
上百道目光纵横交织，将马车四周牢牢覆盖，监察一切可疑人物。</p>
扮成街面游侠儿的杜大鹏从一间酒馆中起身，走到中间一辆马车边低声道：“爷，小的恭候多时。”</p>
“嗯，知道了。”</p>
贾琮懒洋洋答应一声，从马车里跃下，又走到后一辆马车前，道：“大嫂子，到地方了。”</p>
李纨脆生生答应一声，携着素云从马车里下来。</p>
因贾琮身份特殊，不想搞得人尽皆知，故今日是微服出巡，看就来就像普通士绅人家来看望书院中的子侄兄弟，倒也不扎眼。</p>
“爷，顺着大路往前走一百来丈就是书院大门，方才已派人去书院打了招呼。”杜大鹏道。</p>
出于尊敬，大凡来书院探亲的家属都远远下车，步行过去。</p>
贾琮倒也不想坏了规矩，便带着李纨走过去，后面跟着四五个挑着担子的小厮，里面无外乎给贾兰等人带的衣物、笔墨、茶点等日常用品。</p>
远远望见书院五间开的气派门楼，上悬着太祖皇帝的御笔“明德书院”，下有一副对联：</p>
四座梅香瘦，俯仰如游东壁府；</p>
千秋佳士在，扶摇正起北冥鲲。</p>
贾琮赞道：“好一座学府，我都想在此地读几年书了。可惜年岁蹉跎，却是没机会了。”</p>
李纨抿嘴笑道：“三弟当年不是曾对老爷说‘百战归来再读书’么？如今读书恰到好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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