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民间相传,此类妖鬼之属,常用人骨作灯芯。 您要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身于荒郊野外,见到了孤身女子,手持一盏灯,那八成儿就是此类了。 倘或想用她手里的灯烛点燃老关东烟儿,那可是徒劳的,因为在灯笼之内往往就只有一截人骨,放射出一团磷光罢了。 此时,早有体大的人皮,冲破了外围的栅栏,来到房子的跟前了,却因屋舍高耸,只能在下边儿绕着打转。 猎户见人皮纷纷聚拢,却只会走马灯般的打转,不觉喜笑颜开,便顶着一股阴风,撑直了身子,高声叫道: “嘿,那小娘子。我看你也是没有人家儿要的了,莫不如舍了这些个臭皮囊,从了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受用不尽。否则,就你手上这些个不中用的,即便转到了明个儿早上,那也是不济事的。” 草三娘遥见他出言挑逗,不禁羞愤交加,便将手中的骨簪望空一挑,那房前的人皮忽然就如同被空中的细线牵扯,凌空飞起,直向着房顶猛扑过来了。 众人见她竟有这等的手段,一时间都慌了手脚,六格格更是站立不稳,险些就跌下房去,幸而被麻三儿一把拉住,这才没“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麻三儿离着那张人皮最近,但觉一阵腥风扑面,本能的用手中的杆刀一挡,恰好割破了人皮,但见一股腥臭的黑烟豁然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而那泄了气的人皮,便也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软塌塌的掉落下来,变得毫无生气可寻了。 草三娘见麻三儿误打误撞破了她的邪法儿,不免生出了几分惧意,连忙挥动骨簪,那些冲入院中的人皮便纷纷飞起,带着腥臭的恶气,在空中横冲直撞。 麻三儿则舞起手中的杆刀,接连劈开了十几个,却叵奈“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呀,几个回合下来,早累得呼呼直喘,就连手中的杆刀也渐渐的松动了。 猎户眼见情势危急,这周围围拢上来的人皮那是越来越多了,他急中生智,便高声喊道: “依照俺看,若不设法儿除了那妖人,咱们是绝难脱身的。” 虎妖听闻,一边用手中的木棍驱赶飞过来的人皮,一面应道: “哥哥你这是明知故问,那小贱人离着咱们足有十多丈远,手中又没弓箭,叫我如何施为呢?” 猎户却并不回言,只是解下了腰间的布带,又向别人索取。虎妖见他如此的不着调,急忙开口道: “哥哥,你要我等的腰带作甚?难不成还要我等都光了屁股,羞死那小娘子不成吗?” 猎户被他抢白,却来不及斗口,只是吼道: “贤弟休要多言,快快将腰带给我。” 虎妖见他语气笃定,也不敢违抗,只得乖乖的解了腰带,递到他的手中。 那猎户接了腰带在手,将两节腰带栓做一处,又从房上揭起了一片儿瓦,将之兜在带内,于头顶之上,风车般舞动开来。 如此一来,那些抵近的人皮被纷纷赶开,一时之间,屋顶之上竟空出了好大一片空间。 但见猎户将手中的布带越舞越快,端的是呼呼挂风,正在众人不知其意欲何为之际,但听得暴雷也似的一声怒吼,“着”。 那被布带兜住的瓦片,便卷起一阵狂风,呼啸着向远方飞去。 这本是此类人在山间放牧时习得的法子,从其狩猎以来,便多日不用了,不想却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然他毕竟日久生疏,本待一瓦片儿将骨簪击碎,却在临敌之际失了准头,竟直奔着妖女的面门就砸过去了。 草三娘本就深恨麻三儿伤了天师,算定了四人必要从九轿村经过,便临机抄了近路,预先在此设伏。 她处心积虑,先以难民的身份,混入了其中,待众人睡了,便出屋用头上的人腿骨簪驱动人皮,妄图将他们一鼓而灭。 不料那麻三儿确如天师所料,乃是个被上天眷顾的,竟然为本宅鬼魂托梦,逃过了一劫。 她见一计不成,便索性现了身型,驱动大量的人皮围裹上来,却不料,内中倒有个抛砖弄瓦的,一记瓦片儿掷来,真有如“恰似灾星当头照,任你妖魔无处藏”啊,草三娘猛见眼前一黑,心知不妙,还当是麻三儿他们将翻天印给祭出来了,急忙弯腰躲闪,却怎奈棋差一招,早被当头打了个正着。 顿时从鼻孔中就喷溅出一团腥臭的黑血,脑袋一晕就倒下去了。 远处的猎户看得真切呀,眼见一击得中,不由得大声叫好儿。 不料那些个人皮忽然失了指挥,就犹如没头的苍蝇,在空中是乱舞乱撞起来。 麻三儿见势头不妙,急忙一声呼哨,带着几人就下了房顶儿,他们以手伏地,就慢慢爬出了村子。 等到了外面,麻三儿再次回头观望,却见草三娘兀自倒地未起,想是方才被砸的狠了,便急忙率众直起了身子,寻路奔逃。 可“既然入了魔王道,焉能纵身即遁逃。”啊,那草三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呀,她初时不曾提防,被瓦片儿打的神志散乱,竟被四人钻了空子,后经山风吹拂,便渐渐醒转过来,当即知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了。 她虽为本教尽心竭力,却深知恶灵天师心肠最毒,断是容不得丝毫闪失的,若不能将这四人拿住,免不了要被剥皮抽骨,做成了丸药,妄自修行了一场啊。 她见无数的人皮尚在空中呼啸来去,连忙挥动骨簪,将它们稳住,接着便整顿衣衫,从后紧紧追来。 那前行的四人,本以为“逃得虎口牢笼处,害人妖邪不再来。” 岂料想,身后又有阴风飒飒,鬼哭神嚎之声也隐隐而来,便知事情不妙了。 可是,这逃得性命之人,又岂肯再回到那阴惨鬼绝之地呢?于是他们皆相互搀扶着,推搡着,拼了命的奔逃不休。 如此一来,是四个人跑,一个人追,跑的早都被吓走了三魂七魄,而追的则是养精蓄锐一身轻啊。 他们经过了一番折腾,渐渐力倦神疲,堪堪就要被赶上了,忽见前方光影一闪,竟凭空出现了一座城镇,观之街景齐整,人烟凑集。 有那做买做卖的,齐声吆喝,声音阵阵似歌唱;推车的担担的,手脚齐摇,为家为己不肯歇。 恍惚间,他们已不知不觉裹在这人流之中,眼见得周遭光怪陆离,灯影繁华,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不知身在何方了。 那尾随而至的草三娘也被眼前的景像吓了一跳啊,她久居此间,却不知这一处市镇的来历,至于平常熟悉的李家铺子、谭家镇,还有康庄,刘庄等等,那也不是此处啊。 更叫她心惊的是,看此地的光景,绝非一般的市镇可比,端的是繁华、广大,单从其规模上判断,竟不亚于京城一隅呀。 她觉出了蹊跷,一时之间也不敢追了,心中惦量着,自己那已经是尽了力了,瞅眼下的情势,即便向天师回禀,料来也不至于被责罚了,便就此消了追赶的念头,翻身回营复命去了。 可对于麻三儿几人而言,又哪儿能知道她的这番思虑呢,还道是妖魔邪祟紧追不舍,便借着一片街巷的掩护,狂奔而去。直到跑的累了,却依然不见街巷的尽头,他们不免心中纳罕,断然猜不透这是到了哪儿了,所幸一时摆脱了追兵,可以坐下喘口气儿了。 虎妖腹中饥馁,眼见身旁正有一处宅院,大门洞开,似乎主人家并未休息,便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宅中可有人吗?小的乃是过路的客商,天色晚了,腹中饥渴,可否许小人入内歇息片时。待天明后,不敢再做叨扰,定然留下银钱,感谢您的恩情。” 可他连着呼喊了数声,依旧是杳无回音。站在身后的几人,见他信口开河,说什么客商?还说什么留下银钱?就眼下这几位的样貌,即便不是叫花子,拿去跟流民一比,那也是对的过儿了。 麻三儿见宅内无人答理,料想着不是主人家儿睡死了,就是连夜上街闲耍去了,便大着胆子,迈门而入。 直到了房前,见窗子里兀自亮着油灯,便上前叩门,可甫一碰到门环,两扇木门便“呀”的一声,向内开了。 麻三儿见状,本能的撤步抽身,闪在了一旁,可待了半晌,依旧是毫无动静。 他见确实无人,又自忖离天明尚早,便回头招呼了几人直接进屋,寻床的寻床,躺椅子的躺椅子,乱纷纷找了自家中意的去处,睡了。 迷迷糊糊的,麻三儿忽然听到门口儿好像传来了一阵响动儿,他料定是房主回来了,连忙叫醒了几人,就准备出了门儿去解说一番。 倘或这家儿人能有个善念,收留他们多住些个时日,那即便是罗刹教追到了,也奈何他们不得,如此一来可就缓开了手脚了,何去何从也可从长计议。 可他们出了门儿,并没有见着什么慈眉善目的长者,仅有一盏灯笼,正飘飘摇摇的飞进来,却没看着有任何人擎着。 几个人早就是惊弓之鸟啦,此时一见是盏无主的灯笼作怪,当即都发了一声喊,持起了手边儿的物什,准备大战一场啊。 可那盏白纸灯笼,自打飘进了院子,并未见其他的异动,只是灯光越来越白,越来越亮,随即竟化作了三个火球,在灯笼内翻翻滚滚,往来不休。 几个人全都看傻了眼了,闹不明白这罗刹教怎么都变成耍杂耍儿的江湖艺人了,难不成大门外还埋伏有千军万马,想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不成吗? 正待他们想到大门外看个究竟的时候,灯笼里的三团鬼火都已经变成了蓝色,体积也变大了许多,挤得灯笼是咯吱作响啊。 猎户眼见势头儿不妙,连忙大喊道: “嗨。这里面儿的鬼魂怕是就要出来,去了我等啊。与其让它出来作祟,倒不如咱们一桶凉水把它给浇灭喽,就让它连鬼都做不成。” 他的话音未落,灯笼里的火球已经变得更大了,几乎就要挣破束缚,破壳而出了。 大家伙儿听猎户说得有理,忙从屋中取出了木桶,舀来凉水,就冲着灯笼兜头泼过去了。 想那鬼火儿本是至阴之物啊,被这一桶凉水浇下来,不但没有熄灭它的阴晦之气,返被助得撑大了数倍,瞬间可就爆裂开来了。 几个人全没料到有这一节,慌乱之余直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逃走都一时忘记。 那三团鬼火儿甫一接触到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又涨大了许多倍,也似乎察觉出了四个人的阳气,便霎时分离,就要分散扑将上来了。 六格格本是怕鬼怕神儿的弱女子啊,见到这几团鬼火甚为可怖,不免就惊叫一声,独自跑出去了。 余下的三人,虽然还可勉力支应,却也是强弩之末了,眼见六格格率先逃了,都仿佛被她提了个醒儿,不约而同的撒开了脚步,也夺门而出了。 这一路的狂奔,说不尽的恐怖骇异,他们直跑得口吐白沫,两眼上翻,这可就要归了位了。 却忽听一声高亢的啼鸣声自远方响起,天边随即就泛出了鱼肚白,那追赶他们的三团鬼火也随之变暗,山风过处竟渐渐的化于无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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