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白唯仰头看着那些画像，可以看出白家祖上出过许多大官。画上的男人们神色肃穆。到了属于他身边的老人的画像后，是一张空白的画像。 </p>

“那幅空着的画像曾是属于白雎的。可惜，她做了错事。”老人手放在拐杖上，“让管家带你去你的房间。之后我会请医生对你做测试，生理医生和心理医生，确保你恢复健康。” </p>

他摆摆手，让管家带白唯退下。老人始终背对白唯，那一天白唯没机会看见老人的正脸。他猜测老人一定和他的话语一样威严，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在流泪。 </p>

管家带他到一个能看见紫藤花的房间里。房间柜子上有轮船模型，书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册军事书，书被翻开了一半，像是主人离开后就从来没有动过。管家让白唯在这里住下，他有礼地询问：“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p>

“这个房间是……” </p>

“这里曾经是少爷母亲的房间。少爷的母亲白雎是老爷唯一的孩子，也是他的骄傲。”管家说，“进入海军学院曾是老爷和少爷的母亲的共同梦想。请少爷不要弄坏这些模型。” </p>

外人口中的“腐烂尸体”，是这座宅子里的骄傲。白唯在那一刻，有了这样的想法。 </p>

这一切，都是这座宅子里的秩序规则才能带来的。 </p>

白唯在这座房间里度过了他人生的接下来十数年，没有改变过房间里的一点陈设。在那之前，他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成为合格的白家后代。他经历了白家心理医生长达数年的治疗，经历了他们的数次“失望”，他改掉了自己的各种毛病，终于让自己成为了完美的化身。 </p>

终于，他被治愈了。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会再感到痛苦，而是感到平静。那些充满瑕疵的、出格的过去也被埋葬在了这些病历里。即使是他的“竹马”李愿，也不知道他的童年过去。 </p>

可现在，它们全被卢森看见了。 </p>

而且卢森不是一个合格的白家人，又或是李愿那样遵守世家规则的人。他一定不会和他一样，拥有那种出于白家礼仪的认可与世界观。他不会无视这些事，他也不会保持沉默，因为卢森自己就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人！ </p>

像是胃里的磁铁拉着他，让他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白唯感到眼前发黑，因为他惧怕卢森会和他谈这些事，就像卢森不知死活地和他谈那顿乱炖晚饭一样！ </p>

“或许我得……” </p>

思虑转换之间，白唯已经快走到了医院的电梯里。比起被卢森发现他在谋杀他，他更不能接受卢森发现他的过去和他谈心，就像他比卢森矮了一头，这让他跑得比鬼还快。就在按下按钮的那一刻，白唯眼神一凝，看见了自己的袖口。 </p>

几滴新鲜的血迹赫然显示在布料上。 </p>

“怎么了？怎么不按楼层？”有不耐烦的人在他背后嘀咕，自己伸手按了按键，“神神叨叨的……” </p>

“你小声点，说不定人家家里刚出了事。”又有人戳了那个人一下。 </p>

白唯无心去听那些人的话。他下了电梯，却只站在大厅里，没有再往外走。路过的人只看见这个高个美人正看着自己的袖口，表情时而阴郁得如大风刮过，时而癫狂得如岩浆喷发…… </p>

很快，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高个美人竟然夹着档案袋，以一种癫狂的速度跑进了厕所。 </p>

并开始洗脸。 </p>

“该死的卢森，该死的卢森！你果然在骗我！” </p>

“刚才溅到我脸上的东西，果然就是血！” </p>

白唯惊恐万状。 </p>

他早就觉得！他早就觉得！他绝对看得清清楚楚！卢森的脖子在钢琴板下被砸得粉碎！整个脖子都歪了过去，甚至有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可转眼间，卢森又活生生地活了过来了。他在救护车上和他自然地聊天，和医生微笑着打趣，甚至飞溅到白唯脸上的血也变成了所谓的“汗水”，然而…… </p>

白唯翻转手腕，看向了袖口内侧。而后，他以一种仿佛骄傲的姿势，将袖口展示在了镜子前。 </p>

几滴鲜红的血液，深深地印在衬衫布料上。 </p>

这，就是证据！ </p>

卢森没有发现，刚到医院的白唯也没有意识到，他曾用衬衫擦过自己的脸。白唯可以相信从坟墓里爬回来是假死的阴谋，可以相信砒霜的过期，可以相信心跳停止的特殊体质，也可以相信卢森种种不符合常理的幸运，但这次，他所见的一切都不能用巧合或逻辑来解释。 </p>

卢森的的确确当着他的面死而复生了。他飞溅的血，也确实莫名其妙地被变成了汗水！ </p>

可卢森还是有了一点遗漏。他没想到白唯曾经用被他们扔在旁边的衬衣袖子擦了一下脸。他把其他的血都变成了透明色，却忘记了这已然渗入织物的两滴。 </p>

所以，他的丈夫卢森的确不是人，也不是一只没有实体的鬼。 </p>

他是一个怪物！ </p>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p>

白唯疯狂洗脸。他清晰地记得卢森的血喷到他脸上的触感。他不知道究竟是卢森用法术把血变成了水，还是只施了障眼法。如果是障眼法，此刻他岂不是满脸都是血。 </p>

三度洗脸后，白唯满脸湿淋淋地站在镜子前。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p>

极度的恐惧和惊讶已经把其他情绪都冲走了，留下的只有极度的茫然。人在极度茫然时真的会出现精神状态有问题的想法。比如这时，白唯的脑袋里居然冒出了一种很少很少的、但很诡异的喜悦。 </p>

就像是吵架吵得快输了，然后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 </p>

卢森抓到了他黑历史的把柄，他也抓到了卢森是怪物的把柄！ </p>

他都没指责卢森是怪物这件事，卢森凭什么指责他的黑历史？（指他的童年） </p>

但很快，白唯就开始疯狂晃自己的脑袋。 </p>

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卢森是怪物为理由，和卢森吵架，以说明卢森没有权力对他隐瞒的过去进行指责？ </p>

他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p>

那一刻，白唯忽然像是想通了生活中的许多异常。为什么卢森能从坟墓里爬回来，为什么卢森怎么杀都杀不死，原来卢森不是幸运鬼而是本来就是怪物，乃至于回溯到为什么他的祖父会让他和一个男人相亲…… </p>

就在这时，白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唯抖了一下，没有去接。 </p>

枯燥的铃声在洗手间内一遍又一遍巨大地响彻着。门外，渐渐有脚步声逼近。 </p>

白唯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p>

有人停在了洗手间门口。但他没有推开门，也没有叫人，像是在思考……白唯一开始以为这个人是靠在厕所门口玩手机（但究竟谁会靠在厕所门上玩手机，脏死了），但很快，他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p>

因为一直在吵闹的手机，不再播放铃声了。 </p>

和手机屏幕同时暗下去的还有白唯的心。他站在被铺天盖地的白色瓷砖包围的洗手间内，卢森站在洗手间唯一的出口之外，和他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门。 </p>

门板太薄，他毫不怀疑卢森甚至能听见他的紧张的呼吸声。而他，听不到卢森的……白唯凑近门板去听，发现的确听不见。 </p>

门板外就像死了一样寂静。可白唯知道，他的怪物老公就在门板之外。 </p>

白唯小心翼翼地从门板上撤退，然后像背后有黄瓜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洗手间的窗户被铁栏杆钉死了，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里除了清洁工打扫的工具外没有别的东西。 </p>

他白白折腾了半天倒数第二个隔间里的人还上完厕所出来了，正在洗手台前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p>

“你怎么了？”那个人说。 </p>

门外就在此刻，传来了叩门声。 </p>

路人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洗手间，又看了一眼白唯，由于厕所没什么好排队的，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女朋友在外面等你？” </p>

不是女朋友！是一个死不掉的、阴魂不散的、干过他的、还能改变所有人的认知的形状未知的怪物！ </p>

可面对路人和门外的卢森，白唯只能勉强地对路人笑笑：“不是，是……呃……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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