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清还记得，那天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里浸着血和眼泪。</p>
然而，隔着走廊，蒋文清也能感受到董雪梅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后。</p>
他是可以不顾一切地带着董梦离开，然后呢？</p>
放任董雪梅崩溃？</p>
又或是带着董梦去自己那个破烂的出租屋凑活过日子？</p>
看着董梦装满恳求的眼睛，蒋文清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扼住一样，他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能够安抚董梦的话来，让她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至少把车买了，但是……他却忘了，董梦同样正看着自己，而早在他犹豫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机会。</p>
清清楚楚，蒋文清在董梦的眼底看到了失望，而这更让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灶台上的灰尘。</p>
他口不择言地想要做些弥补：“再给我点时间小梦……我向你保证，那个账号！那个账号无论谁买了，我都不会让他好过……”</p>
然而再一次，话还没说完，蒋文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p>
董梦的眼睛彻底变得冰冷，冷冷道：“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和对方已经说好了，不会说这个账号换人，因为那样做会掉粉，要是棉花料理完了，我过去几年就白活了。”</p>
就那样，他们不欢而散。</p>
蒋文清没有取关棉花料理，故而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发现棉花料理发了新的更新。</p>
看得出，接手棉花料理的人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就如董梦所说，对方并没有戳穿账号易主的事实，而是在沿用董梦的风格进行拍摄，只是……因为对方的条件更好，所以无论是配套的厨具还是画面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第一次的更新就让诸如加农列康这样的老粉赞叹不绝，还以为是棉花料理搬了家。</p>
对这一切，蒋文清只觉得愤怒。</p>
这些嘴上口口声声说喜欢棉花料理的人，最终甚至发现不了账号已经易主，而为了留住他们，董梦甚至还要选择在失去账号的情况下，继续做一个无名氏。</p>
但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这些人？</p>
如果他能带董梦走的话，她根本就不需要为了逃避现实去依仗这些虚无缥缈的梦。</p>
蒋文清感到后悔，他后头又去找过几次董梦，但对方对他的态度却始终都很冷淡。</p>
不知为何，董梦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也开始使用董雪梅给她的新手机，只是，她不会再把其中的缘由告诉蒋文清，仿佛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p>
一直以来，蒋文清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他可以等 4s 店的经理帮他拿到优惠名额，买了车之后再来好好哄董梦开心……</p>
可是，董梦并没有给他第二次的机会。</p>
就在蒋文清要全款提车的前夕，董梦和董雪梅一起在惹乎拉沟里消失了。</p>
消息传来，蒋文清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p>
整整十年，董梦跟着董雪梅去了无数次那个地方，甚至他也跟着去过一两回，从来没有出过事。</p>
虽然在外人眼中，惹乎拉沟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董梦不一样，为了找到父亲，董梦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走遍了那片土地，那条土路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家。</p>
蒋文清绝不相信董梦会在那里出意外，所以他马不停蹄，立刻就赶去了亚坝市公安局，向他们说明了情况。</p>
在那个时候，大规模的搜救已经开展了好几天，志愿者们却连董雪梅和董梦身上的个人物品都找不到，像是十年前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严海昌，这片不祥的土地就这样又活生生地吞吃了两条鲜活的人命。</p>
而比当年更加悲惨的是，听闻两人失踪，不论是董家人又或是严家人态度都十分冷淡，官方更是担心在旺季前引发当地的旅客恐慌，不允许媒体大规模报道，这也导致，董雪梅和董梦的失踪就像是两颗被投进九心河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有。</p>
一连几天，蒋文清奔波在惹乎拉沟，阿金和亚坝市公安局，但听到的始终都是糟糕的消息。</p>
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东西，救援队用的原话是——“人间蒸发”。</p>
“你说你和他们很亲近……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件，你觉得，董雪梅和董梦有自杀的倾向吗？”</p>
再一次，蒋文清坐在亚坝刑侦大队里，听着对方抛来的问题，他只觉得浑身冰冷。</p>
常在惹乎拉沟跑车，蒋文清当然知道，过去有不止一个失踪者的家属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尝试自杀，光是那个金汞厂二楼的办公室里，就有过不止一个烧炭的。</p>
这也是蒋文清坚持去惹乎拉沟跑车的原因之一。</p>
董雪梅笃信怨鬼，坚信董梦会因此被诅咒，蒋文清一开始也正是为了寻找这件事的答案才第一次有了信仰。</p>
而师父曾告诉他，真正的怨鬼并非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p>
无数亡者的亲属反反复复地踏上这条路，执念何其深重，更有甚者走了歪路，找了咒术师，设祭坛，招亡魂，最后非但没能找到尸首，还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p>
怨鬼藏在人的心里，一朝不放下心中的执念，它便会一直盘桓不去，直到让人厄运缠身。</p>
为此，老喇嘛也曾经给了董雪梅一些隆达纸，让母女俩去的时候沿途洒一洒，驱散怨鬼，又或者说，是消除我执。</p>
在这件事上，蒋文清也想要尽一份力，也因此，留在那片土地上的隆达纸，也有一些属于他。</p>
如今，她们已经那条路上走了十年，又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结局？</p>
为了查出真相，蒋文清这些日子也在阿金四处询问，董梦在失踪前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得到的回复却都很统一。</p>
在失踪前，董梦非但没有异常，甚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以至于不少去光顾老成渝的人都看到了董梦久违的笑脸。</p>
似乎，对她而言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好事。</p>
好事？</p>
坐在公安局的问询室里，蒋文清立刻就想到了。</p>
过去五年，对于董梦来说，好事只有一件。</p>
他立刻打开了许久未看的棉花料理的账号，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僵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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