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曦是被自己的肚皮咕噜声吵醒的。</p>
他一觉睡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像被扔到了磨面的碾子里滚了一夜,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p>
生活将我无情重压,竟让我变得十分绵软筋道……!</p>
他好不容易从硬板的床上爬起来,无精打采地呆坐片刻。</p>
从前巫曦总盼望着礼仪繁琐,限制颇多的宫廷里逃走,他设想过千百次:倘若自己跟着母亲回到药师国,他的境况会不会不一样?倘若他是游历四海,行走大荒的独行客,不用天天被兄长讥嘲,被父亲责骂,他的人生会不会潇洒快乐得多?</p>
现在,他真的成了流落大荒的独行客,巫曦抽动着嘴角,却发现实在很难笑出来。</p>
现在清醒过来,他还是不知道谁要害自己。毕竟,他只是王室里一个最不受重视的小儿子,父亲不爱,母亲远走,又能对谁产生什么威胁呢?</p>
巫曦委实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性格开朗,天性活泼,很有乐天派的风范,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先抛开不想,还是先思索一下要怎么填饱肚子,在大荒里站稳脚跟才好。</p>
而且,我已经在这里有房了!巫曦兴致勃勃地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p>
摆脱了一开始的失落情绪,巫曦非常务实,自小在宫廷的生活,后天人为地培养出了他的另一个性格:自怨自艾的遐想毫无用处,只有脚踏实地,把当下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事。</p>
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吃饭了……他噘嘴,不满地摸摸肚子,我必须去找吃的。</p>
神人成年之后,在口腹之欲上就能轻纵许多。有三年都不需要进餐的神人,也有一月定期食用一餐的神人,但不管怎么说,巫曦的年纪太小,又有药师国的血统,在医药饮食上总要比其他人更多留心,每天还是得吃饭才行。</p>
他摸摸后背的伤,一觉过去,虽然还肿得厉害,伤处已经开始痊愈。巫曦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推门。</p>
推不动。</p>
屋外的雪堆又重又厚,巫曦使劲儿推搡,才勉力挤开一条缝。</p>
寒气扑面而来,淡淡的金光同时激发出去,将这股严寒挡在门框的范围之外。</p>
巫曦急忙伸出一只手,聚精会神,在掌心点燃灵火,在门板处来回晃荡,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没一会儿就挂成了冰,噼里啪啦地砸在更下方的雪堆里。</p>
这样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开辟出一条路?</p>
好在覆盖到屋顶的雪都是新下的,还算比较松软。巫曦想了想,重新回到室内,抓起墙角的铲子,用灵火把全身熏得暖烘烘,像块小木炭,再挤出门外,开始狠狠地铲雪。</p>
神人大多身强力壮,敏捷矫健,巫曦自然也不例外。尽管很快就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但他不管这个,一心一意地挥铲,很快挖出一个厚厚的雪洞。他再把四周松散的雪块抹成凝结的冰壳,房门顶的雪,巫曦现在还够不到,只好踮着脚尖,用铲子一点点地推上去。</p>
他准备挖一个雪下隧道,如果规划得好,以后只要一推开门,就可以从地道毫不费力地钻出</p>
雪地,万一被妖兽发现,还可以呲溜一屁股滑回门口,非常方便。</p>
巫曦激发灵火,铲得浑身冒汗,四周又是封闭的空间,热气更腾腾地往上涌,他铲一会儿,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细嫩的十指也磨得火烧火燎。</p>
实在渴了,巫曦毫无形象地坐在门口,把手插在雪里冰镇一会儿,又顺带抠下一块雪,当成馒头一样咬着吃。</p>
“吃外面的雪,小心生病啦。()?()”</p>
他自言自语地说,在对话里扮演了两个角色,一个苦口婆心的医生,一个仰着鼻子的大神人,“什么,才不会呢!我可是神人,神人是不会得病的!?()_[(.)]???_?_??()?()”</p>
“哎哟,恕老朽眼拙,没有看出您的身份……()?()”</p>
“哈哈,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你这一回啦!()?()”</p>
自娱自乐地演了一阵,巫曦咯咯嘎嘎地傻乐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忍着饥饿爬起来,继续干活。</p>
他花了一个白天,半个夜晚的时间,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地道,再用灵火炙烤四壁,令雪化了再冻,凝成坚固的冰层。</p>
地道呈上扬的形状,铺出去大约十米的距离,在最上面的洞口,巫曦还堆了些蓬松的落雪,好让它伪装得更到位一些。</p>
“这样就会很结实了!”他叉着腰,高高兴兴地宣布,“我就是,挖洞小天才!”</p>
看着自己忙碌了一整天的成果,巫曦乐不可支,兴冲冲地跑到木门边,开门——关门——开门,玩了半天。</p>
没有积雪的阻挡,房门开得十分顺畅,他一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幽深剔透的通道,安心感就更足了。</p>
回到屋内,巫曦全身湿淋淋,他打了个喷嚏,又学着宫苑里小狗的样子,使劲甩甩头发,甩甩身上的水。</p>
看来今天还是吃不上饭……</p>
一闲下来,他的肚皮又咕噜噜叫个不停,巫曦垮着个脸,唉声叹气地铺床,侧身躺在上面。</p>
灵火熄灭之后,满屋子黑洞洞的,不过,今日把木屋敞开了一天,这会儿房间里都是新鲜清新的雪水味道,潮乎乎的,还带点甜丝丝的感觉。</p>
巫曦摸了摸肩膀上的伤,铲了一天的雪,他的十指和掌心也磨破了一圈,燎起许多火辣辣的水泡,他胡乱吹吹,并不放在心上。</p>
神人的恢复能力可是很强的,他想,我身强体健,什么都不怕!</p>
就这样,巫曦一边自豪,一边饿肚子,逐渐沉沉地睡着了。</p>
翌日,屋外风雪渐小,巫曦疲惫地睁开眼睛。</p>
好累,完全不想动……</p>
说不怀念以前那种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那就是在撒谎。尽管肩膀上的伤已经不算很疼,十指的水泡也消得不见踪影,可是,昨天的埋头苦干彻底耗光了他的力气,巫曦真想就这么一头睡过去算了。</p>
不行……!</p>
他强打精神,用力揉眼睛。</p>
我要吃饭,再不吃饭我就饿死了,我要吃饭!</p>
他挣扎着爬起来,穿好鞋袜,将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他身上所穿,脚下所踩,皆是西陵国的缫丝匠人亲手所织,水泼不进,火烧不侵,凡尘纤毫</p>
不染。他珍惜地在外袍上爱抚了两把,再包上毯子,背着铲子,把匕首挂在腰间。()?()</p>
巫曦逼自己从气温宜人的屋内走到寒意逼人的室外,就这样出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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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走在地道上,他仰头欣赏昨日的劳动成果,心里十分得意。()?()</p>
肚子又叫了起来。()?()</p>
“哎哟。”他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腹部。</p>
忍着过度的饥饿,小小的神人用毯子裹住脸,钻出地道,露出半个身子在雪面上,探出鼻子嗅嗅。</p>
食物……食物……食物在哪儿?</p>
啊,闻到了!</p>
巫曦眼睛一亮,今日运气好,外边几乎不没有刮风了,在寒意刺骨的雪尘里,他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腥哄哄的……山羊味儿?</p>
雪壳脆硬,巫曦循着味道,踉踉跄跄地在上面奔走。药师国的神人觉醒天赋之后,人人都是药到病除的神医,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巫曦没能继承到母亲的能力,可他对药食的感知能力没有荒废,还能靠鼻子闻见很多东西。</p>
风中传来越发浓郁的羊毛膻味,巫曦走出一里多地,眼前便豁然开朗——下方已经被雪原中的鸟兽踩踏得凹陷,一群悠闲的五角羊正在里面刨雪啃地,趁着难得的晴天出来找食吃。</p>
羊肉!</p>
巫曦的腮帮子发酸,一想到今天可能吃得到羊肉,就饿得胃和食道都绷紧了。</p>
他趴在高地上,仔细地观察这群五角羊。</p>
顾名思义,这些灵物头生五角,性情机警,浑身皮毛厚重,更兼四蹄宽大有力,才能在雪原上日夜奔跑,躲避天敌的追击。以它们在雪原上的速度,巫曦只有一次机会,要是突袭落空,那么他就只能干看着羊群逃跑的背影流口水了。</p>
巫曦故技重施,鬼鬼祟祟地咕涌下去,把自己埋在雪地里,慢慢地向羊群推进。</p>
跟随羊群一起觅食的,还有一群毛色雪白,鸟喙鲜黄的禽鸟,巫曦一定要特别小心,方能不惊动它们。好在晴天难得,这会儿,动物们全在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对远方的窸窣异动并不是很上心。</p>
巫曦慢慢挨近,动一下,停三下。当他挨近到五百米左右的时候,领头羊嚼着不知名的草籽,警觉地抬起头四顾。</p>
哦哦,不好。</p>
巫曦急忙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把自己埋进雪堆,明明置身于寒冷松软的雪里,他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p>
领头羊观察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样,继续低头,在厚厚的积雪中寻找食物。</p>
嘿嘿,好。</p>
巫曦觉得是时候了,他谨慎地,缓慢地隆起身体,用手指在雪上点出一个小洞,借此观察羊群的动静,挑选目标。</p>
他知道不贪大,不贪多的道理,于是,他一眼相中了羊群末尾那只半大的青少年羊。没有成年,意味着应对天敌的经验不够多,也意味着毛皮的厚度和反应能力都不足。</p>
他的手掌中,已经缓慢地凝聚起一支金光灿灿的灵火小箭。</p>
巫曦极力压制着滚滚的热力,不让它融化周围的雪,以免冒起蒸汽,吓得羊群逃跑。</p>
“</p>
去!”</p>
极短促的一声指令()?(),</p>
金箭飙射而出()?(),</p>
犹如一道转瞬即逝的断线?()?2?&amp;?&amp;??()?(),</p>
在那只半大羊低头吃草的瞬间()?(),</p>
从耳孔的位置猝然洞穿,继而在另一头喷出一簇腾腾的热血。</p>
猎物“砰”地倒地,羊群一片哗然,禽鸟惊飞,这群五角羊慌张大叫着,四蹄翻搅雪粉,瞬间逃得不见踪影,只剩下地上的那只。</p>
巫曦拍着手,欣喜地大叫:“中了!中了!”</p>
他跳起来,手脚并用地滚过去,来回检查着自己的猎物。气候严寒,羊头上灼烧的血孔已经渐渐地凝结起来,巫曦兴高采烈,又暗暗头疼。五角羊体型庞大,这头半大的羊的份量和成年人相当,即便是他,也没力气把它扛回去。</p>
他想了下,先将死羊拖到背风处,在地上挖了一个雪坑,然后一下从腰间拔出锃亮的刀子,一刀破进羊肚,“唰啦”一下划开。</p>
这把匕首是他的爱物,锋刃削铁如泥,切金断玉。霎时间,一大泼热腾腾的五脏肠肚就团着淌到巫曦脚边,散发出极新鲜刺鼻的血味。</p>
羊胃羊肠里都是没消化完的食物,没必要留下,巫曦急忙弯腰割掉羊心羊肝,提溜到旁边,再快速地把剩下的内脏一股脑地推进雪坑里,几铲子埋上,将上面的雪压得严严实实。</p>
肠肠肚肚的味道尤其大,野外又不安定,一定要赶紧处理。</p>
巫曦紧张得手心发汗,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分解羊肉,一边留神着周围的动静,尤其在天色好的时候,周遭觅食的野兽妖物不少,他必然要格外注意。</p>
他咬着牙,发力分割着毡成一片的厚重羊皮,赤红的羊血溅在他雪白的脸蛋上,他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抹,倒把双颊染得红彤彤的。</p>
仓促地剥离了羊皮,巫曦双手抓着,使劲把它甩出去,接着开始分羊肉。</p>
刀尖行云流水地切进羊的第四根肋骨,骨肉分离的脆响中,他干脆地劈断筋膜,撬开关节。巫曦取下羊肩,将它放到一边,接着连贯地卸下四条羊腿,垒在扇形的羊肋排上,最后,他两刀剁下羊头,照样提着羊角,让它和羊皮待在一起。</p>
差不多了!</p>
巫曦累得直吐舌头,哈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于是,他先取出前几天分割的一捆布带,将两条羊腿五花大绑,背在肩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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