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石勒在葛陂屯兵，督促农耕并建造船只，准备攻打建业。琅琊王司马睿，得知这个消息，于是大规模召集士兵，让他们到寿春城会合，当即任命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统领军队讨伐石勒。石勒整顿军队抵御，双方相持了三个多月，大雨连绵，不停地下了十多天，石勒军中遭遇疫病，粮食也吃光了，死亡的士兵超过一半。石勒不免忧虑，和将领们一起商议行动方向。右长史刁膺，说不如向江东投诚，暂且求和，再作打算。石勒脸色忧郁地长啸，声音还未停歇，就闪出三十多位将领，由孔苌带头，大声呼喊：“刁长史不要胡言！想想我们军队未曾战败，为何要投降？如果分路进军，夜里攻入寿春，斩下吴将的头颅，占据城池获取粮食，乘胜攻下丹阳，平定江南，不出一年，就可以宣告成功，请刁公看着吧！”石勒这才有了喜色，笑着对众将说：“这才不愧是勇将。”于是各赏赐一匹镫马。只有谋士张宾，始终不说话。别有心思。石勒询问道：“您意下如何？”张宾于是回答道：“将军攻陷京城，囚禁天子，杀害王公，掠夺妃主，得罪了晋室，罪行多得数不清，为何还要改颜事晋呢？去年已经杀了王弥，不应南来，如今天降大雨，显然是示意将军，尽快改变计划。”（天道若有知，也不应帮助石勒。）石勒捋着胡须说：“您认为应当前往何处？”张宾又说：“邺城西边连接平阳，山河四面阻塞，为将军考虑，应当尽快向北行进占据邺城，经营河北。河北平定后，南下也不迟。现在可以让辎重部队先出发，将军随后慢慢撤退，一定可以确保无忧。江东的军队听说我们北去，庆幸能够保全自己，哪里还愿意追击呢？”（为石勒设想，原本此计最为妥当。）石勒挽起衣袖抖动胡须说：“妙计！妙计！决定听从张先生。”又斥责刁膺说：“你既然来辅佐我，应当想着共同成就大业，为何劝我投降晋朝？本应处斩，姑且念你向来胆怯，没有恶意，特别宽大处理，不杀你。”刁膺慌忙拜谢，羞愧地退下。石勒随即罢黜刁膺为裨将，提拔张宾为左长史，称为右侯。</p>
石勒派侄子石虎，率领骑兵两千，抵挡晋军。自己率领军队从葛陂出发，辎重在前，军队在后，依次向北行进。石虎前往寿春，恰好江南运粮的船只几十艘，载着米到来，他就指挥士兵抢夺，不料两岸都有伏兵，一起击鼓而起，围攻石虎。虎兵贪图劫掠运米船，已经没有纪律，自然四处溃散。石虎也拍马急奔，晋将纪瞻追击，一直追到百里以外，竟然赶上了石勒的军队。石勒整军等待，很是严肃。纪瞻不敢逼近，于是退回寿春。石勒又率军北行，沿途都是坚壁清野，无法掠取，士兵饥饿得很，甚至人吃人。到达东燕渡河时，听说汲郡太守向冰，聚集数千人，驻扎在枋头，石勒担心被拦截攻击，于是召集众将询问计策。张宾鼓掌说：“如今我军想要渡河北去，正苦于没有船只，何妨向向冰借用。”众将听了，都不禁暗笑，就连石勒也诧异这是奇语。张宾又说：“诸位不要笑！向冰的船只都在对岸，还没进入枋头，我们如果派兵扎筏，从小道突袭夺取向冰的船只，运载大军，军队一旦渡河，还怕什么向冰呢？”石勒依照计策行事，命令部将孔苌、支雄，到文荔津，扎筏夜里渡河。果然船中没有防备，全部被两位将领夺来。等到向冰得知警报，率领军队收船，不但船已被夺，而且石勒的军队也陆续渡河。向冰急忙回营，扼守壕沟坚守。</p>
石勒命令主簿鲜于丰挑战，三面埋伏，引诱向冰出来。向冰起初原本不想出战，经鲜于丰到营门前，百般辱骂，惹动向冰发怒，于是开门追击。鲜于丰边战边退，引向冰入伏，伏兵同时一起出击，夹攻向冰的军队。向冰想回去没有路，想作战没有后续兵力，只好杀开血路，落荒而逃。石勒得以进入向冰的营地，获取营中的物资器械，长驱攻打邺城。守将刘演，将所有守兵，分布在三台，为保卫邺城打算。（曹操在邺城建造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号称邺中三台。）石勒的将领孔苌等，就想要攻打三台，张宾说：“刘演虽然弱小，但部众还有数千，三台险峻坚固，不容易攻克，何必在这里劳师动众？如今王浚、刘琨，是您的大敌，应当先去谋取，区区一个刘演，不值得过多忧虑！而且天下饥荒战乱，明公率领众人游行，人们没有坚定的志向，终究不是好计策，不如迅速占据要地，广泛聚集粮食储备，向西禀告平阳，向北谋取幽、并二州，才可以图谋称王称霸。”石勒说：“右侯说的很对，但究竟应该选择居住在哪里？”张宾回答：“不如邯郸、襄国，请选择一个作为都城。”石勒高兴地说：“我就进占襄国吧。”于是移兵到襄国，城内没有防备，士兵和百姓惊恐逃散，石勒不费兵力，安稳地占据了襄国城。张宾又向石勒进言：“如今将军以这里为都城，刘琨、王浚，一定会来侵犯，如果城墙壕沟没有加固，物资粮食没有充足，二寇一同到来，如何应对？应当尽快收集田野里的谷物，充当军粮，一面迅速报告平阳，详细陈述情况，将来有急有缓都有依靠，才可以没有忧虑。”石勒于是向刘聪汇报，分别命令众将攻略冀州，收降了几个郡县，得到粮食接济石勒。刘聪也再次下诏褒奖功劳，加封石勒为散骑常侍，都督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兼任冀州牧，封为上党公。此前石勒在荏平被卖，与母亲王氏失散，王氏到这时还活着，并州刺史刘琨，访得王氏的踪迹，特地派遣属吏张儒将王氏迎入府厅，款待了几天，就让张儒和王氏一同前行，送交石勒。石勒见到王氏，母子重逢，又悲又喜，一面优厚地款待张儒，张儒取出刘琨的书信，交给石勒启阅，信中写道：</p>
将军在河朔发迹，席卷兖、豫，在江淮饮马，在汉淝作战，即使是自古以来的名将，也不足以相比，之所以攻城却不能拥有那里的人民，略地却不能拥有那里的土地，迅速聚集又迅速分散，将军难道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存亡取决于主人，成败取决于所归附的对象。归附主人就是义兵，依附叛逆就是贼众，义兵即使失败但功业必定成功，贼众即使胜利但最终会被消灭。从前赤眉、黄巾，横行宇宙，之所以一旦败亡，正是因为出兵无名，聚集起来作乱，将军以天生的英姿，威震天下，选择有德之人推崇，顺应时势的期望归附，功勋正义堂堂正正。长久享受高远的尊贵，背离刘聪则祸患消除，归附主上则福运到来，采纳过去的教诲，幡然改图，天下不难平定，蚁寇不难扫除。如今授予您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兼任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总管内外事务，兼华戎的名号，显耀地封给大郡，以表彰您的特殊才能，将军您接受它，符合远近的期望。自古以来，确实没有戎人成为帝王的，至于名臣建立功业的，则是有的。如今盼望您，思念您，大概是因为天下大乱，急需雄才，远远听说将军攻城野战，符合机神，虽然不看兵书，暗中与孙武、吴起契合，所谓生而知之的是上等，学而知之的是次等，只要得到精锐骑兵五千，以将军的才能，哪里不能攻克？真心实事，都由张儒详细知道，应当当面陈述，期待您的回复。</p>
石勒启信看完，捋着胡须一笑，并不多说。只是设宴款待张儒，挽留一夜，到第二天厚送礼物，并取出名马珍宝，让张儒转送刘琨，并且给了回信，派张儒回去报告。张儒回到晋阳，呈交石勒的信和礼物。刘琨见信中寥寥数行，除了开头和结尾的称呼外，只有四句话，说：</p>
事情和功业的想法不同，不是腐儒所能听闻的。您应当为朝廷尽节，我自会在夷狄中效力。</p>
刘琨扔下石勒的信，自己想到所谋没有达成，禁不住长叹几声，随即走入后庭，让几十名歌伎，奏乐陪酒，排解愁肠。原来刘琨向来奢侈豪放，很喜欢声色，河南人徐润，擅长音律，被刘琨宠信，刘琨竟然提拔他为晋阳令。徐润仗势骄纵放肆，干预政权。护军令狐盛，正直敢言，屡次劝刘琨除掉徐润，刘琨不肯听从。不久徐润到刘琨那里进谗言，说令狐盛将要劝您称帝，于是激怒刘琨，判处令狐盛死刑。刘琨的母亲听说刘琨杀了令狐盛，召刘琨入内责备说：“你不能驾驭豪杰，与他们图谋长远的谋略，却喜欢奸佞厌恶正直，害死正直的人，灾祸必定会降临到我身上。”刘琨的母亲很有远见，可惜最终还是难以避免灾祸。刘琨很承认过错，极力想要改正，但始终不肯诛杀徐润。到了愁闷无聊的时候，仍然借着声色，姑且作乐。但部下的将吏，都认为他放纵逸乐忘却了正事，纷纷产生非议，再加上令狐盛无辜被杀，尤其失去人心。可见人不应该有偏嗜。</p>
令狐盛的儿子令狐泥暗中逃奔到汉，哭泣着拜见刘聪，请求出兵报仇。父仇怨不共戴天，但向敌寇乞求军队，也不合适。刘聪询问晋阳的情况，令狐泥详细说明虚实。刘聪不禁大喜，就让河内王刘粲，入侵并州，就任用令狐泥为向导，一面派中山王刘曜，率兵随后跟进。诸位看官读过前回，应当知道刘曜在关中，被贾疋等人围攻，此时刘曜已经失败，被降职为龙骧将军，留在平阳。等到刘粲出兵攻打并州，才又让他领兵接应，无非是叫他立功赎罪的意思。刘琨听说汉兵入侵，急忙向东出了常山，招募士兵，只命令部将郝诜、张乔，领兵抵御刘粲。偏偏雁门的各部胡人，趁机造反。上党太守龚醇，又投降了汉，屡次使得刘琨不能兼顾，无奈之下派遣使者前往代地，到猗卢那里请求援兵，自己决定先平定胡人，然后抵御汉兵。哪知汉兵步步进逼，所派遣的郝诜、张乔二将，只与汉兵交战了一次，就战败身亡。刘粲、刘曜，竟然乘虚进袭晋阳，晋阳虽然还有士兵数千，大多是老弱残兵，不足以抵御敌寇。太原太守高乔及并州别驾郝聿等，由刘琨委任他们守城，他们在紧急情况下，来不及选择，竟然打开城门迎接汉兵。徐润不知去向，史传中没有提及叙述，大约总是投降汉了。刘粲与刘曜相继入城，搜杀刘琨的家属，刘琨的父母都遇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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