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先生笑话，学生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p>
范凌恒先是犹豫，然后坦然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p>
“不瞒老师，学生家贫，生活无以为继，买不起书本，蒙学所有书籍和《论语》等全是学生自己抄录，前几日代家父服役，还挨了鞭子。”</p>
“学生不想过这种生活，所以，学生读书就是为了能做官，让自己和家人能过上好生活。”</p>
他摸不准孟教谕要考校什么，便顺着自己本心给出了答案。</p>
孟教谕起身，踱步至范凌恒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位坦诚的年轻人，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p>
读书为了做官，不丢人，真不丢人！</p>
但有些人就是抹不下面子去承认这一点儿，老说自己读书是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p>
大！假！空！</p>
十几岁的少年，又不是内阁首辅，他们懂什么是天地？懂什么是太平？</p>
不是读几本书就能去改变天下，更不是在家乡邻里间就能明白世间万物之道理。</p>
读万卷书，难测人生沉浮；行万里路，才能知道人间疾苦。</p>
没有经历，何谈天下？</p>
但凡范凌恒刚才回答什么为了改变天下云云，他就得说一句“虚伪”。</p>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p>
孟教谕把宋真宗赵恒的《励学篇》送给范凌恒，顿了下，语重心长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把现在吃的苦刻在心里，作为你读书的动力。”</p>
“待来年一举高中，再回首，将发现往日清贫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也，恐是这辈子也不会再相见。”</p>
“不过在此之前，望你养精蓄锐，莫争少年气，坏了功名路。”</p>
范凌恒深以为然。</p>
他之前就是坚定的读书功利化支持者、从头到脚的实用主义者。</p>
当时他选择大学就读金融行业，也完全是因为那些年金融业从业人员的收入遥遥领先。</p>
“学生受教，未来定当苦研八股，争取一举中第。”范凌恒双手合抱，俯身推手，双手过眉，俯身作揖。</p>
孟教谕点头，待范凌恒入座，回到案后询问起他的学业，当得知其刚开始学习《论语》，不由问道：“四书五经刚开始学？”</p>
“正是。”</p>
教谕复问道：“我观你读书速度极快……”</p>
“学生前些日子脑疾，病好之后发现有过目不忘之能。”</p>
孟教谕不动声色，实则内心诧异，本朝天生过目不忘者有二人。</p>
一是少保、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嵩；</p>
一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徐阶。</p>
纵观古今，有此能力者，皆在史书留名，不论清名还是浊名。</p>
难不成自己遇到了这种学生？</p>
孟教谕从桌上拿起《八股文集》，这是记载了去年会试前五十名的印刷册，前几日他刚拿到手。</p>
“你随便找篇，背一下我看看。”</p>
范凌恒拿过文集，翻开首页，上书嘉靖三十八年殿试题目——朕恭承上天明命，君此华夷，亦既有年矣！夙夜持敬，不敢怠恣，一念在民，欲人人得所，夫何与我共理者，彼各一心，皆未见以我心而是体百务，惟欺君以欺天，害民亦害物，彼尝言之者后尽背而弃之。夫大学之道，专以用人理财为急，用得其人，政自治理，财得宜用自足。吁，人之不我用，而代理之责，岂独我能耶？兹欲闻人得用，财得理，以至治羙刑平，华尊夷遁，久安之计，何道可臻，尔多士其言之，必尽所怀焉！（注1）</p>
殿试就是所有考过会试的上榜学子，去紫禁城皇极殿，皇帝亲自出题考试，再由各位学子当场作答。</p>
殿试的策题往往先由内阁大学士等人拟定数道，随后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送往皇帝面前选出一道作为策题，并密封送返内阁，并当场令内侍印刷出相应份数的试卷。</p>
这种出题、选题的方式，难免会有作弊的事儿发生。</p>
比如某个出题的大学士，酒后多言…</p>
但在嘉靖年，这个是弄虚作假不了。 一个二十多年不肯上朝、每日修仙的皇帝，不能用凡人的眼光看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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