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小试了下牛刀，就被请了下去：做为本次草原盛宴的重要嘉宾，邻国大明的前任领导人，伯颜帖木儿提前一周就通知了朱祁镇，要他盛装出席。</p>
小睡了一个时辰后，朱祁镇被刘绍轻声唤醒，刘监正手臂上搭着毛巾，已经备好了热水。</p>
自入冬以来就没穿过的皇袍，被再次翻了出来，刘监正浆洗后，特意提着热水壶又给熨烫了一遍。</p>
里面穿了件贴身的羊皮袄，再套上皇袍，头发也束了起来，连胡子也特意修剪了一番，看着水盆中映出的穿着皇袍的清矍青年，朱祁镇微微出神，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p>
甚至他脑海里，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念头：如果当初，没有听信王先生之言，御驾亲征——</p>
朱祁镇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p>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大步向前了！</p>
朱祁镇换好了衣服，径直去了王帐，伯颜帖木儿，也已经换了身簇新的蒙古袍，宝蓝色的袍子显得他神采奕奕，只是眉目间，总是不由自主的皱成一团。</p>
看到朱祁镇，他立刻迎了上来，犹豫片刻，咬牙道：“明皇，要不你劝劝林小哥？咱们把菜单改一改？我已经备了两口肥豕！”</p>
他活了三十几年，就吃了三十几年的牛羊肉，再做，还能做出什么花来？！</p>
伯颜帖木儿派出使者的时候，就叫使者们夸了海口，他这一席，必超越脱脱不花大汗！</p>
要是因为肉的原因，折戟沉沙，他以后都没脸见人了！</p>
朱祁镇倒是淡定：“事已至此，大王就等着开席吧！”</p>
伯颜帖木儿叹了口气，罢了，多想无益。</p>
他亲自掀开王帐的帐帘，请朱祁镇上座。</p>
朱祁镇从容坐下，盏茶功夫，第一位客人到了，不出意外，是离伯颜营地最近的也先。</p>
后者见了朱祁镇，上前施了一礼，主动在次座坐下了，又问起朱祁镇饮食起居：“明皇在伯颜营中，吃得可好，睡得可香？”</p>
朱祁镇知道，也先的态度改变，全部源自于林钧的出谋划策，他荣宠不惊，沉稳应道：“吃的甚好，每日里和伯颜大王一家同食，睡的也很不错，多谢大王关心。”</p>
也先倒有些吃惊：“和伯颜一家同食？”</p>
他知道伯颜帖木儿对明皇不错，却也没想到，会好到了这种地步。</p>
这还是阶下囚吗？和家人有什么区别？！</p>
也先越发觉得，留明皇在这边，极不划算：明皇吃的好，又不干活，太亏太亏！</p>
二人刚说了几句，大帐的帐帘，再次被人掀起，却是也先的另一个弟弟，赛罕王到了。</p>
林钧的草原致富计划，只有也先和伯颜帖木儿知道，也先本就打算借着这个大宴的机会，和瓦剌的其他首领们沟通一下。</p>
他立刻召唤赛罕王坐到他身边，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p>
因是用的蒙语，也先就没有特意避开朱祁镇。</p>
他却不知，在林钧的带动下，小朱同学这段日子的蒙语，突飞猛进，他比林钧闲上许多，现下，倒是比林钧的蒙语还要强了。</p>
朱祁镇面上一派漫不经心，耳朵却坚定不移地朝向了也先兄弟的方向：</p>
“……羊毛拿来制衫，卖到大明去，钱多多！”</p>
“牛皮做成鞋子，卖到大明去，钱多多多！”</p>
“牛肉做成牛肉干，卖到大明去，钱多多的多！”</p>
朱祁镇：“……”</p>
为什么他有一种大明成了冤种的感觉？</p>
很快，一个又一个瓦剌贵族登场，每一个，都被也先叫到身边，深刻洗脑——</p>
听到后面，朱祁镇都麻木了，满脑子只剩了一句话：大明，钱多多的多多！</p>
大明这么有钱，他怎么都不知道？</p>
哪一年，各部尚书不哭上一年的穷？</p>
兵部要军饷，户部要赈灾，工部要修大坝，连刑部都来凑热闹，“皇上，没钱怎么审案啊！”</p>
朱祁镇慢慢吐出一口长气，忽然觉得，现在也挺好，不用面对六部催钱的嘴脸。</p>
他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几乎每天都被追债。</p>
瓦剌贵族们到得七七八八后，第一位外族贵客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位来自科尔沁的部落主，也是正统故元延旧贵族。</p>
他一来，就坐到了瓦剌众人的对面。</p>
瓦剌贵族们不再大声交谈，甚至绝口不提致富计划，关注点，纷纷挪到了身下的火炕上：</p>
“这就是火炕？竟这么暖和！我营中只有明臣帐中砌了一个，族里不少小崽子在他帐中学习，冻不得！”</p>
“哈哈，我也是先给明臣砌了一个，感觉不错，就给自己也造了一个！”</p>
“大明确实人才人才辈出，听说，这砌炕之法，就是伯颜这边的一个明人提出来的！”</p>
……</p>
朱祁镇满脸骄傲，很想大声告诉这帮瓦剌人，那个明人，叫林钧！</p>
就在瓦剌贵族们渐渐达成共识，回去就造火炕的功夫，他们对面，隶属大汗的旧蒙贵族们，也坐满了三分之二。</p>
帐帘再次掀开，这次的来客，是除了也先外，第一位由伯颜帖木儿亲自陪同进帐的——</p>
草原上名义的最高统治者，蒙古大汗，脱脱不花！</p>
这还是朱祁镇第一次见到这位蒙古大汉，他不像也先那样强壮似熊，身材匀称，更似一只矫健的猎豹，三十出头的年龄，正当壮年，脸上写满了精明。</p>
大概是隐忍发育多年，终于等到也先摔了一大跤，脱脱不花脸上，多了些和他周身气质不符的轻狂。</p>
他身边带着一个中年人，穿的却不是蒙古袍，而是大明的棉袍。</p>
脱脱不花正对伯颜帖木儿介绍他身边的中年人：“这位，就是明皇给我的厨子了，我今天特意带他过来，见识一下你的宴席！”</p>
看到伯颜帖木儿的笑容僵在脸上，脱脱不花得意万分，昔日他势不如人，莫说也先，就是也先的这几个弟弟，一个个眼睛也长在了头顶！</p>
看得到蓝天，却看不到他脱脱不花！</p>
脱脱不花一抬头，笑容瞬间凝固，他指着端坐主位的朱祁镇，不满地质问：</p>
“为什么，是前任明皇，坐在首位？！”</p>
他，脱脱不花，才是草原之主！</p>
朱祁镇，不过是前任明皇，阶下囚！</p>
有什么资格，坐在首位！</p>
话音未落，刷刷刷，瓦剌一方的强势贵族，竟是站起了大半！</p>
一个个对他横眉冷对，不少人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弯刀的刀把！</p>
若是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必然是：</p>
该死的！你要对我们的钱多多的钱袋子做什么！</p>
脱脱不花脸色一沉，视线落在了也先身上，喝道：“太师！你不管管你的族人吗？！”</p>
也先扬了扬眉：“如果是贵客，我们自然笑脸相迎，恶客，我们也会有弯刀招待！”</p>
脱脱不花重重地哼了一声，旧话重提，“我只问你，也先，为什么让前任明皇，坐在上首！你要投奔大明换一个主人了吗！”</p>
瓦剌贵族们听得纷纷皱眉，正要再度站起，也先呵呵一笑：“未尝不可啊，毕竟，有一个总想背后捅我一刀的盟友，还不如和大明一起，捅盟友一刀！”</p>
脱脱不花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半天不动。</p>
伯颜帖木儿心中大喜，只盼着脱脱不花，带着他的大明御厨，拂袖而去！</p>
谁知道脱脱不花站了半晌后，脸上怒气，竟是渐渐消了去，最后，连刚进来时的那点轻狂，也褪了去！</p>
脱脱不花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朱祁镇下首，举起酒杯看向也先，竟还露出一抹笑容：“太师想多了！说到底，我们都是草原上的雄鹰，自当一起翱翔，和大明，终究不是一路人啊！”</p>
也先但笑不语，还是给面子的举起酒杯，两个人隔着朱祁镇，遥干了一杯。</p>
朱祁镇若有所思，感觉学到了很多。</p>
脱脱不花坐下不久，草原上的第三号人物，阿剌知院也终于到了，他带着附属的蒙元贵族一起，左右看了看，最后入座到了脱脱不花这一边。</p>
脱脱不花这一边的谈笑声，骤然大了一倍不止！</p>
也先的酒杯，重重摔到了桌上，满场瞬间一静，他却看向了伯颜帖木儿：“伯颜！上菜吧！”</p>
众目睽睽之下，伯颜帖木儿压力山大，他再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念头，这要是什么羊肉锅牛肉锅搞得不好吃，他以后都不用在草原混了！</p>
伯颜帖木儿按照林钧事先交代的，硬着头皮大声道：“你们十人围坐一锅，少数服从多数，羊肉锅和牛肉锅，二选一，请吧！”</p>
众人先是一愣，脱脱不花率先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你，你……我们大老远儿的过，过来，你就请，请我们吃什么，羊肉，牛肉？！”</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其他人没有笑，但是脸色非常不好看。</p>
其中不少人，确实是上次被脱脱不花的大宴惊艳到了，一想到伯颜帖木儿敢挑衅脱脱不花，那一定是更好吃的大宴！</p>
来了以后，还可以冷眼旁观一番，看看也先，是否已经彻底被脱脱不花，踩在了脚下！</p>
两相权衡下，才于这冰天雪地中，骑了几天的马，特意赶来！</p>
不然，草原上的会盟，哪一次不是在春暖花开时进行！</p>
大冬天的，只要饭还够吃，谁愿意离开自己的蒙古包！</p>
伯颜帖木儿反倒光棍起来，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彻底豁出去道：</p>
“你们赶紧选，不吃的赶紧走！愿意饿着上路，我也不留！”</p>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吃饱喝足和饿着上路，是个傻子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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