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邻居 · 沈静的故事（上）

沈静一直等到外面没声音了才打开房门。虽然这个屋顶已经住了大半年，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一个现实：生活在都市的边缘。 然而沈静自己却无法改变。如果说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然后赶上最后一批包分配，完成了从小县城到都市的质变，那大学毕业后，似乎一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安排。 上世纪末，沈静大学毕业，虽然已经开始双向选择，但从小县城出来沈静却根本无法选择，别说选择大都市，就是在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县城，家里连一个在体制内上班的亲戚都没有，所以，沈静只能拿着派遣单到了蓉市市郊的一个国营工厂报到。 “老师你好！我来报到。”沈静走进敞开的办公室，对着一个坐在靠近门边的办公桌前一个看着报纸的男人。 “把手续给我。”男人等了一会才放下报纸，抬起头。当他看到沈静的时候，跟着站了起来，略微有点长的脸上有了热情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不但没有增加颜值，反而显得不太协调。 “哦，小沈是吧？新来的大学生？” “嗯。”沈静有点不好意思。 “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男人放下派遣单，转身去一个矮柜上拿了一个杯子，从开水瓶里倒了一点水，先用开水把杯子涮了一下，把水倒在矮柜脚下的一个痰盂里，再重新倒了大半杯水递给沈静。 “谢谢老师。”沈静双手接过。 “我姓周。叫周星耀。一会我把这个派遣单交给主任。对了，小沈希望到什么科室？哦，你是学中文专业。那最好是留在办公室。”周星耀又拿起派遣单仔细看了起来。 “走，我带你到主任办公室。”看完派遣单，周星耀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个不大的独立办公室，周星耀站在办公桌的对面，等着一个已经有些秃顶的男人看派遣单。沈静站在离办公桌有点距离的门口。 “哦，小沈，我看你成绩和学校的评语都不错。要不我跟厂领导说一下，就留在办公室？” 主任没看周星耀，从派遣单上移开目光后又把沈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沈静被分配到了厂办。不久，厂里开展多种经营，成立了一个多经办，沈静又被借调到多经办，多经办的主任是一个副厂长，经常会带着沈静参加一些应酬。刚开始，沈静觉得这是领导看重自己，很有工作热情。直到有一天，在车上握住了沈静的手。 “小沈，你还住在厂里的宿舍？”副厂长握住沈静的手，沈静想抽开，副厂长却紧紧地握着。 “我跟后勤科说了，下周给你调整一个小套二。虽然还是筒子楼，但毕竟不用再几个人一个寝室。也方便一些。”副厂长的手开始捏着沈静的手。 “厂长，我……”沈静脸憋得绯红，还没真正谈过恋爱的她，有点手足无措。 “小沈，都改开搞了，不要那么保守。”副厂长的语言开始轻佻起来，手也抓着沈静的手往自己腿上放。 “不，厂长，我在家里有对象。”沈静只好撒谎。 “家里有对象不影响啊。又不再这里。对了，跟你对象到啥程度了？那个了没？”副厂长把沈静的手按在自己腿上。 “那个……已经那个了。”沈静只好继续编，希望这样副厂长能放过自己。 “都那个了还怕啥。走，今天我们找个远点的地方，明天再回去。”副厂长放开了沈静的手，却打着方向盘，要往郊县的方向开。 “不行。厂长。你停车！”沈静见撒谎也没用，趁着副厂长放开手，转身对着车窗外，坚决地说。 “吱！”车停了，副厂长脸色冰冷地说：“你下车。我还有事。” 沈静逃一样地下车。副厂长的桑塔纳窜了出去，汇入都市夜晚的车流。沈静向公交站走去。 没多久，沈静从多经办调到了车间，做了一名库管，依然住在集体宿舍里。 “沈静，下班我请你跳舞，天河舞厅。这可是榕市最高档的舞厅了。”一个小伙子走到正在整理库存的沈静面前。 “我不会。”沈静没抬头，继续忙碌着。 “不会我教你。保证教会。”小伙子继续说着。 “我不去。下班还有事。”沈静干脆转身离开。 看着沈静的背影，小伙子有些恼羞成怒地说：“装个锤子！” “沈静，周末我们去看桃花，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车间的调度员是一位大学生，到厂里已经三年了。一直还没女朋友，自从沈静调到车间仓库后，就开始试探着追沈静。 “周末我约了朋友，去不了。”沈静对这个大学生倒是不反感，但她不想在厂里找对象。 “知道那个小沈吧，对，就是仓库里那个女的。长的倒是漂亮，听说是在多经办跟当官的乱搞男女关系，被当官的老婆逮到了，才发配到车间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在工间休息的时候和几个女的说。 “哪个？你说库房那个婆娘？”一个穿着油腻劳动布工装的男人凑过来。 “走开走开，女人家说事，凑啥凑。”女人说着伸手推着男人的肩膀。 “女人除了逼事还能有啥事。”男人涎着脸说。 “你婆娘才逼事多。滚！”女人双手把男人推开，几个女人又退到了一边继续八卦。 不知不觉中，沈静因为作风问题才被发配到车间的事就在厂里传开了。 “怪不得那么拽，原来是当官的包的二奶。”那个想请沈静跳舞的小伙子在车间里乐此不疲地把沈静当二奶的消息广而告之。 “听说你们宿舍的那个，哎呀，就是多漂亮的那个沈静，跟当多经办当官的绞起的。”一个年轻男人搂着一个年轻女人说。 “这个哪个晓得哦。你一天到晚打听这些啥意思？未必然也是耗子别左轮，起了打猫心肠？”女青年推开那只搂着自己肩膀的手。 “你说啥子哦，我就是问一下。人家都在说。你们一个宿舍，难道还不晓得嗦。” “我晓得个串花儿。你倒是小心点，惹到她，当心那天就被发配到仓库推平板车。”女的说着，却又把头靠到了男的的肩上。 沈静觉得那些背后的目光如芒在背，只要一下班就往城里去，哪怕在街上闲逛也要到兲晚了才回宿舍，而周末，更是一早就出了门。这样一来，那些谣言就更有鼻子有眼了：下了班人影子都看不到，不是去那个了还能是啥！ 一个套二的宿舍里，已经调到销售科的周星耀正和自己的老领导销售科科长原厂办副主任喝酒。 “主任，想求你个事。”周星耀给科长又斟满一杯泸州老窖。 “小周，啥事？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有啥事你说。”科长已经喝了半斤多，觉得这个小周很不错，在厂办的时候就是自己的贴心豆瓣，现在带到销售科，也很贴自己。 “我想能不能调个人到我们科，先借调都行。”周星耀说。 “调人？这个的厂长宰子（方言：拍板）。我最多给厂里写个报告。”科长还没醉到以为自己就可以宰子。 “借调应该科长你这边就可以宰子。以后能不能正式调过来，再说。” “调哪个？” “沈静。” “沈静？你啥意思？”科长有点明白，又不能确认。 “她是我女朋友。你也知道，在仓库里，也不是个事。” “既然这样，那试试看。” “谢谢科长。” 酒足饭饱后，周星耀送科长下楼，把一个纸袋递给科长。里面是一条红塔山，一瓶泸州老窖。 周星耀比沈静早六年进厂。是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厂里的。当时分在一个车间当技术员，但周星耀的心思并不想在车间干，哪怕最后干到车间主任。于是，周星耀开始想方设法接近办公楼里的人，最终和厂办一个副主任搭上关系。那个时候，周星耀几乎每到厂休日就到副主任家，从鸡蛋、饼干到孩子的玩具，总之每次不会空着手，但也不会是什么贵重的礼品。到了副主任家里，周星耀更是不见外，做卫生、煮饭、甚至换洗床单窗帘。就这么坚持了三四年，周星耀从车间调到了厂办。 沈静到厂里报到那天，周星耀第一眼就卡上了沈静。但他没有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急吼吼地去追。厂里的年轻人不少，但就在办公楼里，单身的年轻人就有十多个，有几个还是有职务的，比如厂团委，就有一个副书记也是单身。周星耀知道自己没什么优势，去追也是白搭。于是周星耀在暗处静静地观察，一来看沈静到底是什么心性，二来，也观察沈静有什么爱好。 后来沈静调到了多经办，周星耀本来已经有点死心了。不曾想沈静到多经办不到一年，就被发配到了车间。 利用在厂办的工作便利，周星耀靠殷勤和马屁又和那位兼任多经办主任的副厂长搭上了关系。最后终于在这个副厂长喝多了的时候，知道了副厂长曾经对沈静有过那个意思，他甚至知道了这个副厂长并没有得逞。 于是周星耀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断了那些想追沈静的人的念头的计划。 “你们说那个小沈在多经办多好的，怎么就调到车间了。”厂办一个女同事一次提起沈静调到车间的事。这件事在厂办已经成了闲聊时的热点话题。 “有啥奇怪的。和当官的不清不楚，还被人家婆娘逮到起了。”周星耀看似无心地随口一说。 “哎，周星耀，你有啥内幕公开一下三。”这个女同事马上来了精神。 “我能有啥内幕。你还不晓得哇？那个……”周星耀心里早就编排好的故事就这么传开了。 “小沈，你愿不愿意到我们销售科？”一个周末的下午，周星耀到仓库找沈静谈借调的事。 “借调到销售科？”沈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觉得很意外，也觉得不太可能。 “只要你想到销售科，我想办法把你调过去。”周星耀说。 “那……能调销售科当然好。但能调过去吗？”沈静有点不相信。在厂办的时候，也没觉得周星耀多有能耐。 一个月以后，沈静调到了销售科。也是在这一个月中，沈静成了周星耀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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