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疼!……”
军用毯和头上出的血凝固在一起。阿古掀开蒙在我头上的军用毯,她惊叫了起来。
“长生天啊!园原的头破了。岫蓉,他的头出了这么多血,他磕到哪里了?”
“园原在沙滩上磕破了一点皮,没事的。”
“吴大娘,我不是在沙滩上磕的,是于大娘把我摔在地上的。”
“梁春花?她这是作孽!三岁的孩子得罪她了?孩子有什么罪?我宰了这个肥猪!”
“阿古,你消消气,园原没大事,别跟她计较了。”
“岫蓉!她害得你有家无法归,把你家的家具和锅碗瓢盆都砸了个稀巴烂,你不和她计较了?天底下找不到你这样的人!”
“阿古,英子,老天爷看着他们呢;他们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马淑兰的话多少平息了她们心里的怒火。
“岫蓉,我们在家里不敢收留你们娘俩,洪德把湖边库房的钥匙给你拿来了,你们娘俩暂时在那里住吧。”
张宏武领着母亲走到了库房,他打开了门,屋里堆满了渔网和木材。他们把从家里拿来的被褥铺好,点亮了马蹄灯,在墙角里支起了一个小锅,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食物摆放在小锅旁,母亲看到了这些,坚强不屈的她眼睛里洇满了泪水。
库房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没有窗户,屋里散发出鱼腥的味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里的耗子嗑渔网的声音,把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园原,不要害怕,是小耗子的声音,它不咬园原的。”
我在母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清晨,凉风习习,波浪翻滚,拍击着沙滩。娘俩吃了早饭,我蜷在被窝里。
“园原,你在被窝里吧;妈妈去拣牛粪,给园原取暖。”
她走到草原上去拣牛粪。中午的阳光明媚,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看到母亲把拣来的牛粪堆在角落里,开始生火烧水。
父亲骑在马上,他手捂着眼睛,血流到他的手上,又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洇透了他的衣服,他由于失血过多和疼痛,从马背上摔下来,不过过了多长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腿钻心的疼,他抬起头,看到两只野狗撕咬着他的腿,裤子被撕裂了,露出鲜血淋漓的大腿,他惊叫着爬起来,两只野狗张开嘴嚎叫,向他扑过来,他拿起马鞭晃动着,野狗的嚎叫声更大了,在草原上放牧的巴特尔听到野狗的叫声,他骑马来到父亲面前,他拉开他捂脸的手,惊讶地说:
“是姚场长!……”
巴特尔把昏迷状态的父亲驮回家,他脱掉他的裤子,两条腿被野狗咬的血肉模糊,他在两腿上敷上白药,缠上纱布,又把白药敷在脸上。父亲昏睡到晚上,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巴特尔背对着他煮奶茶。
“姚场长,你别动!躺在床上,我给你做饭。”
“巴特尔,是你救了我?”
“姚场长,你要少说话。”
他坐在父亲旁边,摸着父亲的眼角说:
“姚场长,你的脸上像是马鞭抽的?马鞭再向上抽一点点,你的眼珠会抽碎的。”
巴特尔把手把肉都切成块端到床上。
“姚场长,你要静养,在床上吃饭吧。”
父亲饿得不得了,他抓住肉塞到嘴里,大口地嚼起来。
“姚场长,你们分场也是抓黑类?”
父亲点了点头。
“抓黑类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是谁打的你?”
父亲吃饱饭,他喝着奶茶,他疼痛和焦躁的情绪都消失了。
“姚场长,不想说出打你的人是谁吗?为什么要替他瞒着,他是你一生的仇人。”
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姚场长,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肯定是吴邪!”
父亲动了动身子,他惊讶地看着他。
“姚场长,我猜对了吗?”
他给父亲倒了一碗奶茶,点着蜡烛,蜡烛的光驱散了蒙古包里的黑暗,他犀利的眼神在烛光里闪烁。
“姚场长,我和吴邪,阿古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和吴邪都喜欢阿古,而阿古也喜欢我,他嫉妒我,想方设法地算计我。有一年的夏天,我骑马带着阿古在草原上奔跑,让他看到了,他嫉妒得发疯,在我和阿古骑马回来的时候,他来找碴,硬说我偷了他家的羊糕,我要解释的时候,他冷不丁地举起马鞭,打在我的脸上,疼得我晕倒在地上。”
他把烟掐灭,站起身来,走到父亲面前,手指着自己的眼角说:
“姚场长,你看!他的马鞭也是打在我的右眼角上,和打你的地方一样。”
他坐下,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
“姚场长,我一看你眼角上的伤痕就知道是马鞭抽的,而且是吴邪抽的。”
他微笑着说,即使在他微笑的时候也透露出了刚毅和冷峻。
“吴邪的心像玛瑙一样美,可他为了追求阿古、得到阿古,他的性格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丑陋;他为了守住阿古,变得心胸狭隘,心灵扭曲了。”
他叹息着,端起碗喝着奶茶,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悲伤的情绪。炉子里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熄灭在灰烬里。毡包里和草原上的夜一样沉静。毡包外传来了猫头鹰“咕喵喵、咕喵喵”叫声,父亲翻了一下身子。
“姚场长,你睡吧,我晚上听不到猫头鹰的叫声还睡不着觉呢!”
清晨,父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疼痛。巴特尔在做饭。
“姚场长,你睡醒了。”
他把煮好的面条盛到碗里。
“姚场长,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下地了,到草原上走走吧,”
“巴特尔,如果不是你,我早成了草原上的野鬼了。”
巴特尔笑起来。
“姚场长,你是命大的人,长生天不会轻易地把你收走。”
父亲吃着他煮的挂面。
“巴特尔,你煮的面好吃,里面放入羊肉,吃起来像是吃肉一样;巴特尔,你为什么不成家呢?”
他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眼睛望着门外的草原。
“姚场长,我心里放不下阿古。”
“阿古和吴邪结婚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毡包的门前,他的全部情感都被草原上的秋天的美景占据。
“姚场长,阿古虽然结婚了,她成了吴邪的新娘,但在我的心里她仍然是我的新娘,我像一生守候着这片草原一样守候着我们的爱情,只要看到草原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她;她就是草原,草原就是她,我一生就满足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把整个草原都抱在他的怀里。他转过身来,忽然说道:
“姚场长,中午我给你宰羊吃手把肉。”
父亲走出毡包,凉爽的风吹遍了他的全身,他感觉到了无比的惬意和温暖。草原上的格桑花映入他的眼帘,他向格桑花走去,欣赏着恕放的花朵,“现在是秋天了,花开的还是这样的鲜艳?我给岫蓉采的也是这样的花朵吧?不知道他们娘俩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这里,心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担忧和焦虑的情绪。“做为一个男子汉,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望着苍茫的草原问着自己,他感到了羞愧难当,草原上凄凉的景色传递到了他的心里,他倏地感觉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一种自卑的情绪弥漫在他的身上。一个黑色的蚂蚁在他的脚下爬滚着,尽管它的全身冻僵了,它仍然挣扎着身子一点点地滚动,直到滚到洞口,回到它的家。“小小的蚂蚁都有着顽强的斗志,我为什么没有呢?我为什么没有呢?”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挺起身来,攥紧拳头,“我活着赶不上一个小小的蚂蚁?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不如一死了之。岫蓉,我会保护好你和儿子的!”他的全身上下充满了巨大的力量和勇气。
巴特尔把马拴在院里,他走进阿古家。
“巴特尔?……”
她手里拿着笤帚,怔怔地看着他。
“阿古,祭敖包一别,又快两年了,你过得好吗?”
她放下笤帚,以为他听到了什么事。
“巴特尔,我过得很好呀!”
她说完,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巴特尔在桌前坐下,摆弄着马鞭。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阿古妩媚地一笑,坐在他的对面。
“巴特尔,你来是为了看我的生活过得好不好?我挺好的。”
她甩了甩肩上的长发,展示出来她生活的美好。
“阿古,我这次来只是,只是……”
“巴特尔,你有话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祭教包的时候,我都和你说了‘我已为人妻’……”
“阿古,我今天不是向你求婚的?只是来告诉你,姚场长……”
“姚场长?他咋了?”
阿古惊声问道。
“姚场长被人打伤了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被打瞎吧?”
“阿古,你别着急,他的眼睛没有瞎。”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呢?我要去看看他!”
阿古紧张地穿上衣服,惊慌地说:
“我给他带点吃的东西。”
她向厨柜走去。
“阿古,我有羊群和牛群!”
她停住了脚步。
“我忘了,我忘了,……”
巴特尔骑着马驮着阿古向草原上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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