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你多喝点酒吧,明天早上你睡懒觉,我早早地起来做饭。”
他仰头大笑着说:
“园波真懂事,不喝就不喝吧!”
他把酒端在嘴唇上。
“张大爷!我陪你干了这碗酒。”
园蔷和他一饮而尽。
夜深了,风在地窨子上入了梦。
张宏武喝得眼皮睁不开了,他摇晃着脑袋收拾着碗筷。
“张大爷,你睡觉吧!我收拾碗筷。”
“园波真懂事,园波真懂事。……”
他磨磨叨叨地说道。
园波洗完碗筷后,他看到张宏武的胳膊放在褥子上,膀子露了出来,早已打起了呼噜,睡得正香。
煤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弱,像坟地里的磷火在闪烁。
园波吹灭了灯,地窨子里瞬间变得有点吓人,黑黢黢的感觉真的令人窒息,他摸着黑脱掉了衣服,躺在被窝里,像是躺在地下的世界一样,张宏武露在外面的肩膀被黑暗包围了,即使他打呼噜肩膀颤动的时候,都不能看清他的皮肤。
园波害怕了,他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张宏武的呼噜声震天响,有时呼噜声间隔的时间很短,仅仅几钞钟,吵得园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打了一个呼噜声,嘴张着,下一个呼噜声静止在他的喉咙里,园波刚刚睡着了,而他静止在喉咙里的呼噜声像是春雷一样的穿过云层,爬过草原,翻过连绵起伏的山峦,从山谷里跳跃出来,滚滚地向着地窨子前进,终于在地窨子里爆响了,震得地窨子上的圆木颤抖着、震得园波从噩梦中醒来。张宏武的呼噜声终于结束了,而他却咬得牙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在诅咒别人一样,远比他的呼噜声更加的瘆人,更加的令人毛骨悚然,园波睡在他的身边,像是睡在一具骷髅的地方,吓得他魂飞魄散,蜷缩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张宏武的咬牙声停止了,他拿起手电筒照了一下园波。
“园波,你不能蒙头睡觉。”
他拽了一下他的被子。
园波吓得半死,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
“园波,你做噩梦了?”
他掀开被子,看到他出了一头冷汗,身子颤抖不止。
“张大爷,我没做噩梦。”
“没做噩梦?那你的身体怎么发抖呢?”
“张大爷,我害怕。”
他穿上衣服,掀起了门帘说:
“有我在你身边,你害怕啥呢?我解完手回来了,点上灯,你就不会害怕了。”
他回来后给煤油灯里加满油,点亮了灯。
“园波,这回你不害怕了吧?快点睡吧。”
张宏武刚钻进了被窝里,地窨子上面响起了一阵蹦跳的声音,园
波吓得脸色苍白。张宏武笑着说:
“园波,不是狼的嚎叫声,你怕啥呢?”
“张大爷,那是什么声音?”
“黄羊子,是黄羊子。”
“黄羊子?”
“你没见过黄羊子吗?这里离外蒙近,都是从外蒙跑过来的。”
“它的肉好吃吗?”
“好吃哦!好吃哦!”
他的话音刚落下来,呼噜声又震天响了。煤油灯的灯光亮了一宿,而园波的眼睛也一宿没合上;他在灯光的映衬下整整一宿没睡。
园波早晨起来做饭的时候发现张宏武的呼噜声停止了,呼吸声出奇地平静,像是一个老奶奶一样的感觉。
园波切菜的响声惊醒了他,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说:
“园波,你切点咸菜,煮一锅大米粥,我起来蒸中午吃的馒头。”
他伸了一下懒腰,打着哈欠穿上了衣服。
“园波,比咱家里暖和吧?”
他连连点头说:
“张大爷,确实比咱家里暖和。”
太阳升得老高了,而阳光却照不进地窨子里来,地窨子里仍然是黑暗暗的,只有炉火的红光才能驱走黑暗,而园波正是借助这点亮光做饭的。
“园波呀,地窨子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窗户,咱爷俩像是生活在地狱里。”
他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多好的天气哦!多灿烂的阳光哦!可惜照不进来。”
父亲他们吃过早饭,他和渔工拉着渔网向湖里走去,父亲站在冰上放着场子。
“姚场长,你放的场子太小了,再往里放放。”
一个渔工把渔网放在冰上,他问道。
父亲手指自己的脚下说:
“这里就是边境线了,再往前一点就是外蒙。”
他吃惊地问:
“咱们国家的水面面积这么小呢?”
他望了一眼贝尔湖,自言自语说:
“还是外蒙的水面面积大,一望无际。”
父亲重新穿上了胶皮鞋,穿上了羊皮大衣,戴上了胶皮手套,他在打着下网的冰眼,碎冰块飞溅出来,落满了胶皮鞋上。
“姚场长,你歇会吧!”
渔工夺着他手里的冰镩。
“我好久没打冰眼了,越打越上瘾啦。”
父亲停下冰镩,微笑着说。
“姚场长,你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先歇会儿再打冰眼吧。”
父亲推开了他,继续两手抱紧冰镩向冰上镩,碎冰块和咚咚哐哐的声音响起,碾碎着贝尔湖里的寂静。
下网眼很快就打出来了,四方形的网眼里漂浮着一层碎冰块,父亲拿着网抄子捞起了碎冰块,蔚蓝色的湖水清澈见底。
“我的妈呀!湖水这么清呀?能看到湖底的沙子!”
“你们快看呀,大鲫鱼!”
两个渔工手指湖水说。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冰冻得薄;要是大冷天,冰冻厚了,打冰眼就不这么容易了。”
渔工们都完全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
“姚场长,再厚的冰我们也能打出冰眼来!”
渔网陆续地下入网眼,走杆的渔工们跟随着渔网向前推进了,在渔网的前方隐约看到了两匹马站在马什的旁边,打冬网的序幕拉开了。父亲兴奋地注视着冰下的渔网缓缓地向前运行,他跟随着白色的网飘球,像是刚来渔场打网的那年冬天一样的怀着惊喜的心情,目光盯在冰层下的网飘球上,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他的心情随着墨绿色渔网的滑行而显得格外的温馨,闲在家里的积满在他心里的郁闷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打打麻将、打打扑克,吃喝玩乐的诱惑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根除了;他找回了自己的生活、找回了自己的初心、找回了自己的快乐、找回了自己的梦想。
两匹马围绕着马什跑了起来,马什也转动了起来,马蹄踏在冰上,发出了“咔嚓咔嚓”响声,网飘球快速地向前滑行,冰场上出现了一派繁忙的景象。
园波蒸了两锅馒头,他把馒头一个个都放在盖帘上,听到了地窨
子上的脚步声;他走出地窨子看到了张宏武搓着上面的雪。
“园波呀,一会儿阳光就照进地窨子里了。”
他扒开了雪,掏出兜里的匕首,割着毡子。
“园波,我刚才去了四0边防连队。”
他把一扇玻璃窗放在割掉的毡子上,两手把刚才搓出去的雪又重新拨拉到玻璃窗的回周,用脚踩着雪说:
“园波,你到地窨里去看看吧,能看到阳光吗?”
他走进地窨里,阳光从玻璃上直射了下来,地窨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张大爷,阳光照进来了!”
园波惊喜地说。
张宏武低垂着头,他鼻梁上的大包在玻璃上显得格外明亮。
渔工们都站在出网眼前,等待着第一网鱼出水,一条狗鱼咬着网线,瞪着通红的眼睛,死在渔网里。
“姚场长,狗鱼为什么出水就死了?”
“狗鱼气性大,它是气死的。”
鲫鱼、鲶鱼和华子鱼塞满了渔网,在网里活蹦乱跳的。
“我的妈呀!这么多鱼呀!”
“你还嫌多吗?打得鱼越多,姚场长给咱们开得钱越多。”
父亲对着他俩说:
“打得鱼多也不愁卖,海拉尔的鱼贩子们早就盯上了。”
“明天上午鱼贩子能来吗?”
“差不多吧?卖了钱,就给你们开工资。”
“哇噻!……”
渔工们兴奋地蹦跳了起来。
渔网出完了,冰上撒满了鱼,当他们把鱼装进麻袋里,都摞在一起的时候,晚霞落在了一排渔袋子上。
父亲一边向地窨子走一边望着冰上的渔袋子,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遐想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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