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波掀开锅盖,手把肉和血肠的香味氤氲而来,他们都馋得直流口水。
摊在草地上的羊皮落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它们都翘起屁股贪婪地吃着羊皮上的油,张宏武撇完了沫子,把沫子甩在了羊皮上,苍蝇嗡嗡地飞走了。
帐篷里的长条桌上摆满了手把肉,血肠、羊肝和羊肚。
“园波,山东人喜欢吃大葱蘸酱,你快去给他们多洗点葱。”
他把洗好的葱和炸的酱摆在了桌上。
“吃手把肉得喝酒呀。”
渔工们都表示自己不会喝酒。
“是我自己买的酒。”
张宏武的一句话让他们放心了。园波给他们的碗里斟酒的时候,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推辞。
“爷们儿!都别看着啊,吃肉喝酒呀!吃饱喝足了明天好插箔呀!”
他们都小心地吃了一口肉,嚼了嚼咽进肚子里。
“不孬,不孬,没有一点膻味。”
“又香又脆,忒好吃了!”
“吃了肥肉也不腻口。”
“俺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羊肉。”
张宏武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手指血肠说:
“你们再尝尝血肠,是你们家乡的羊血炖豆腐好吃,还是我们这里的血肠好吃?”
张宏武切了一块血肠递给了李福孝,他吃着血肠说:
“俺家乡的羊都是喂的饲料,羊肉发膻,羊血也有一股膻味,哪有这里的血肠好吃。”
张宏武举起了酒碗,他学着山东口音说:
“老乡们,恁们家乡的羊血炖豆腐没有俺家乡的血肠好吃吧?跟恁们说,恁们都不相信,这回恁们都信了吧?”
他说着蹩脚的山东话,打着手势,鼻梁上的大包亮闪闪的,嘴里的两颗黄褐色的大门牙呲在嘴唇上,逗得渔工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桌上的蒙餐都吃光了,啃的骨头比蒙古人吃过的骨头都干净,骨头上一丝肉皮都没有,骨头里的骨髓吸得精光,长条的桌上剩下了白色的骨头,而鲜嫩的大葱和大酱却一点儿没动,十五斤酒全部喝掉了。
父亲在晚上睡觉前交代张宏武和园波说:
“大包呀,你和园波明天早早起床,做好饭菜,渔工们吃过早饭就开始插箔了;插箔的活太累了,中午饭和晚饭一定要炖肉吃,要不然他们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姚场长,他们想吃肉还怕花钱,我到哪去弄肉呢?”
他为难地说。
“大包,这样吧,你买的肉钱都记在我的账上,等插完了箔见鱼的时候就好了,他们的家乡是在东平湖的地方,和海洋人一样喜欢吃鱼,天天吃,顿顿吃都吃不腻。”
父亲躺在被窝里,他听着昆虫在帐篷上浅吟低唱、听着夏风在帐篷外喁喁私语,听着波浪轻轻地拍击沙滩的响声;他兴奋得睡不着觉,穿上衣服走到帐篷外,遥望着远方的达赉湖,遥想当年在达赉湖里打网的情景,四十几年的打网生活都是在达赉湖里度过的,四十多年来他围绕着整个达赉湖打网,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他打遍了,而新开湖在他的工作阅历中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什么时候又出来了一个新开湖呢?他望着星光下的新开湖感觉到了不可思议、感觉到了新奇、感觉到了惊喜,——那群星照射下的水面上泛起了无数的柔碎的星辉,给新开湖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他喜欢这样的神秘、他要探索神秘的世界、征服神秘的世界,这种勇敢的面对现实和敢于征服一切的精神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走到湖边捧起了湖水,水在他的手里漾溢出来,掉进了湖水里;他陡地把水撒向了湖里,甩着手说,“我还没在新开湖里打过网呢?像个大河泡子一样的湖里能有多少鱼呢?打不到鱼自己投资的鱼网线不但收不回来,而且还要背上沉重的债务,山东来的渔工们不仅挣不到钱,甚至连自己回老家的车票钱都买不起;我该如何面对他们呢?”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感觉到了后怕,畏缩和胆怯的情绪宛如夜色一样把他淹没了;他迎着夜夏的微风,微风里弥漫着鱼腥草的味道,而这种一生都忘记不了的味道却给予了他勇气和力量;他自语着,“我是个渔民,多少惊涛骇浪的日子都闯过去了,如今难道在这小小的新开湖的面前畏惧了?不能,绝不能!即使是打不上一条鱼、即使是倾家荡产我也绝不会放弃、绝不会认输。”一种神圣而又伟大的力量鼓起了他的力量和勇气;他长时间地在湖边漫步着,盼望着晨曦的到来、盼望着坐上船驶进新开湖里。……
天空中刚露出熹微的晨光,父亲和渔工们都吃过早饭,在煤油灯的灯光里穿上了水衩。
“姚场长,恁在家坐镇吧,插箔的事就交给俺们吧。”
“新开湖里的水深还是水浅我不知道,你们更不知道;我跟着你们一起去插箔,千万不能出现事故,安全是最重要的;再说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学习一下插箔的技术。”
他不容分说,迈着坚毅而又倔强的步伐向湖边走去。
机船停在岸边,渔工们装网的响声碾碎了黎明之前的宁静,成群结伴的野鸭从湖水里飞了出来。机船开动了,它在机器的轰鸣声里冲
开波浪,向着幽深的方向驶去。
一群群野鸭、鸬鹚、大雁、海鸥和天鹅从湖里飞了出来,沉寂了一夜的湖水沸腾了,水面上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浪。
“对不起!对不起!”
张宏武望着惊飞而起的成群结伴的野鸭说:
“是我们惊醒了你们的美梦。”
“大包?你怎么上船了?”
他嘿嘿一笑说:
“姚场长,你当工长打冬网的第一天我就跟着你去了,今天呀,你也是第一次插箔,我也得跟在你的身边呀。”
父亲凝视着湖水,百感交集。
机船在新开湖和达赉湖的连接的地方停下了。
“老李,我建议从这里开始插箔,这里是两湖的交界处,是达赉湖里的鱼游进新开湖里的必经之地,既可捕到达来湖里的鱼,又可拦截新开湖游向达赉湖里的鱼。”
“姚场长,恁不愧是捕鱼的行家里手。就在这里插箔吧。”
渔工们把桦木杆杵在水底上,两个人一组,一个人两手把着桦木杆,一个渔工抡起大锤砸在桦木杆的杆头上;大锤的响声此起彼落,太阳刚跃出地平线的时候,一排排桦木桩已经稳稳地立在水面上,它露出水面的杆头上都站着一个鸬鹚,像是穿着黑衣的道士肃穆而立。
渔工抡大锤累得汗流浃背。
“小伙子,把大锤给我。”
“姚场长,恁是六十岁的人了;俺年纪轻轻的,抡了一个小时的大锤就累得半死,恁还是歇着吧。”
他二话不说,两手抡起了大锤,大锤在他的手里像是拍篮球一样的轻松自如,而且每一锤都准确地砸在杆头上,船上的渔工们都看呆了。
“姚场长当了一辈子的领导,他比咱们庄稼人都能干。”
张宏武坐在船头上悠闲地抽着烟说:
“你们三个庄稼人都抵不过他一个人。”
渔工们都朝着他哂笑。
“哼!你们都不相信?”
张宏武走到他们面前说:
“姚场长一个人能顶上十个渔工,这不是我替他吹牛,而是整个达赉湖渔场的人公认的。”
“姚场长一个人能顶上十个渔工?”
李福孝的脸上挂满了疑问号。
“如果你们不相信,你们都看看吧。”
两个人一个组的渔工轮换着抡大锤,都累得精疲力尽,坐在船上喘粗气,汗水频频地掉落下来。
“园蔷,让他们歇会儿,咱俩一组。”
他说着就从船上拿起了一根桦木杆杵到水底下,两手哆嗦着说:
“园蔷,你砸准了,千万不要砸在我的手上。”
渔工们都耻笑着说:
“张叔,恁别逞强了,手砸坏了;恁不能做饭了,俺们吃草呀?”
“张叔,砸了手是小事,可别把恁的胳膊砸断了。”
“张叔,恁快歇着吧。”
园蔷抡起大锤向杆头砸去的时候,他吓得闭上了眼睛,两腿发软,跪在了船上;桦木杆倒在了水里,大锤砸在了船帮上。
“俺的娘哎!俺的娘哎!……”
渔工们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张叔,园蔷,恁俩别干了。”
一个渔工扛着一根桦木杆,另一个渔工夺走了园蔷手里的大锤,张宏武抢过渔工肩膀上的桦木杆,把杆子杵在水底里说:
“园蔷,你把大锤要回来,继续砸!”
他两手把住桦木杆,当大锤砸过去的时候,他没有闭上眼睛,而大锤真的准确地落在杆头上;渔工们都屏住呼吸,日光都盯在大锤上,随着大锤的起落、随着一根根桦木杆稳固地立在水里;他们没有了耻笑,都坐在船上看着园蔷和父亲轻松自如地抡着大锤。
太阳斜照在船头上,船尾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湖水里的时候,一趟网箔顺利地插完了。父亲放下大锤,望着一排一排白色的网漂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伙子们,我没有替姚场长吹牛吧?”
他们都惊奇看着父亲。
“小伙子们,姚场长当年是全省的劳动模范。”
“哎呦!俺说他这么能干呢!”
他们都站起来了,和父亲一起望着网漂子。
父亲带领渔工仅仅用了五天的时间,完成了两趟渔网箔和两趟虾网箔的插箔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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