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家里静养了半个月,他回到了新开湖畔。
暮秋时节的新开湖里的碧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野鸭的身后追随着一群雏鸭,在湖水里游荡着,金黄色的草原把湖水衬托得更加的清澈明亮、绿如翡翠。
“姚场长,都说你瘫在床上了,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到湖边了。”
张宏武穿着长袖的衣服,站在帐篷门口,呲着黄褐色的大牙,和他开玩笑。
父亲看到帐篷旁边的一个铁丝编成的高大的笼子,天鹅站在笼子里仰起脖子看着他。
“天鹅的伤养好了,咋不放生呢?”
园波从帐篷里跑了过来说:
“爸爸,园蔷说等你回来再把天鹅放生。”
“姚场长,你保护天鹅,天鹅也保佑你;如果你吃了天鹅肉,你就不会再站起来了。”
张宏武说的他笑了起来。
“园波,你爸爸大难不死,咱们今天庆祝一下吧。”
“张大爷,我收拾鱼,炖鱼吃。”
“园波!”
他把园波叫了回来。
“庆祝一下不能光吃鱼,咱俩抓只羊吧;我给你爸爸买只羊吃。”
鱼贩子和虾贩子们都聚集在湖心,望着越来越近的机船。李福孝坐在船头抽着闷烟,虽然每天的出鱼量都在二十砘左右,虾的产量持续增长,渔工们都挣得腰包鼓鼓的、都高兴得不得了,唯独李福孝整天的抑郁寡欢,时不时地发无名火,每天倒完箔就借酒浇愁,喝得醉
醺醺地坐在草地上,望着两个山峰之间的那条小路,唠叨着:
“小白鸭,小白鸭到哪去了?……”
他在草地上采了一朵柳叶菊,拿在手里欣赏着。
“小白鸭,恁喜欢牵牛花,俺给恁采了一朵柳叶菊,恁喜欢吗?”
他把柳叶菊放在鼻子上轻轻地揉着说:
“花真香啊!跟恁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每天中午喝完酒,就痴痴傻傻地坐在草地上,望着那条小路,哪怕是天下着雨,他也照去不误,忘记了穿雨衣,自己淋在雨中却浑然不知。渔工拿起了雨衣,跑到帐篷门口喊着:
“把头!把头!下雨了,恁忘了穿雨衣。”
他像是机器人一样的感觉,直到渔工跑到他的身边,给他穿上雨衣,系上扣子的时候他好像才知道天在下雨,仍然是往前走着,在雨中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
“老李着的是啥魔?秋雨凉,他可别感冒了!你们快点把他叫回来吧。”
尽管渔工们多次跑到雨中,劝说他回到帐篷里,而他像是被鬼缠住了魂一样的感觉,离开草地里就像是掉了魂似的;渔工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头白脸地把他背回帐篷里;而他却像是自己的魂丢在了那里,又从帐篷里走到哪里,痴呆呆地望着路口。渔工们都睡醒了,快要天亮的时候他才回到帐篷里。
“老李呀!”
张宏武把咸菜放在桌上。
“你是被黄鼠狼子磨住了?”
他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稻草人一样。
“老李,你今天别再去倒箔了,我一会儿去找个蒙古老乡给你叫叫魂。”
张宏武请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他和老奶奶走到路口的时候,看到了李福孝站在那里。
“老额吉,就是他;他等不及了。”
张宏武指着磨磨叨叨的李福孝。
“孩子,你是被黄鼠狼子给磨住了吗?”
老奶奶边问边观察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悲伤和快乐。
“被黄鼠狼磨住了,不是哭就是笑的;他没有这种感觉。”
“老额吉,”
张宏武手指草地上。
“他在这里从中午一直能站到后半夜;他是被鬼吓到了?”
老奶奶凝视着他的眼神说:
“要是被鬼吓到了,他的眼神里该有恐惧的感觉,从他的眼神里和神态上来看,他不是被鬼吓到了。”
老奶奶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眺望说:
“他的心是被路迷住了。”
“被路迷住了?”
张宏武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向远处眺望,一条土路向高山上蜿蜒而上,车轮把土路压出了两条深沟,中间的土埂凸显出来,而它的上面却长满了杂草和万寿菊,枯黄的野草掩盖不住万寿菊的气息,它正在绽放着美丽的花朵。一个草原鼠爬到土埂上,它的两个后腿陡地站了起来,当它看到前面有人的时候,拖着滚圆的身体向草原上奔跑而去。
“老额吉,你是说他被草原鼠磨住了?”
老奶奶笑着说:
“我的孩子,草原鼠怎么能磨住人呢?”
“土路上只有草原鼠和飞来的燕子,他是被燕子磨住了?”
老奶奶忍不住又笑了。
“我的傻孩子,他不是被燕子迷住了;他是被路迷住了,他是在等人,等待着在这条路上经常出现的人。”
“俺是在等人,她一个多月都没来了。”
“老李,你老家谁要来呢?你白天倒箔没有时间,我在帐篷里看到有人来了,我去接他;他不会走丢的。”
“不是俺老家的人,俺是等小白鸭。”
张宏武猛地想起了虾贩子小白鸭,禁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
“草原上有多少这样的痴男怨女呀!”
老奶奶向着毡包走了。
“长生天保佑保佑他吧!保佑保佑他吧!保佑他快点从情魔里走出来吧!快点走出来吧!……”
老奶奶的话语声在金黄色的草原上响起,使得金黄色的草原更加的凄惨和肃杀。
张宏武收敛了笑容。
“老李,你在老家有老婆孩子,不要再想野女人了。”
“小白鸭不是野女人,她是俺的鸭妹。”
“她是你的鸭妹,你认她做干妹妹吧;你认了她做干妹妹就不会想傻了。”
“恁走吧!俺等鸭妹。”
他就是这样的一天天地等着,从绿草茵茵到野草枯萎、从火热的夏天到肃杀的秋天、从百花盛开到花朵的萎谢、从野核桃树叶的繁茂到树叶的飘零,始终都不见小白鸭的身影,而他已经听说了小白鸭和一个年轻的虾贩子跑到哈尔滨去做生意,却一直都以为是虾贩子们嫉妒他,故意编造谎言欺骗他,是为了让他断了念头;他非但没有断了念头,却对她的感情日益弥深,由思念的煎熬渐渐地变成了痴呆和抑郁了;前些日子虾贩子们说,他们哈尔滨的客户说小白鸭得罪了黑社会的人,已经被黑社会的人杀死,扔到松花江里喂鱼了,他更不相信了,每天都在磨叨着,“小白鸭没有被人杀死,她昨晚上还给我托梦了,说她要来新开湖倒虾了;虾贩子们都远远地躲着他,早已厌烦了他没完没了的追问,只要是哪个虾贩子回答了他的问话,他会一直都跟在他的身边,反复地追问着,“小白鸭咋没来呀!小白鸭是到哈尔滨去做生意了?”虾贩子们被他磨叨的都快成精神病了,为了摆脱他纠缠的烦恼,回答说,“小白鸭被黑社会的人杀死了。”虾贩子这样的回答以为会断了他的念头,结束了他的纠缠,却没有想到他磨叨得越来越厉害了,死死盯住虾贩子,即使虾贩子把虾箱都装到了车上,开车要走,他也不放他走,直到渔工们抱住他,把他拽进帐篷里,他才肯罢休。
虾贩子们的心情都好了,他们都一改往日躲闪的眼神,都笑容灿烂地看着机船里的渔工们。
“把头,机船到岸了,恁下船吧。”
开机船的渔工说道。
“把头,姚场长在岸边站着呢。”
“姚场长?……”
他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父亲。
“老李!姚场长回来了,我买了只羊,中午炖手把肉吃;咱们庆祝姚场长大难不死!”
“不孬!不孬!姚场长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渔工们纷纷说着就跳下了船,李福孝阴沉着脸跳下了船,他站在父亲面前却以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新开湖,没有出过车祸,没有住过一个多月的院;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光头,是想要打听一下小白鸭的消息。渔工冲着虾贩子们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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