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车夫张口结舌、神情怪异,并非旁生枝节,出了意外,看官毋须担心!究其原因,实则简单,确不是我故弄玄虚,大惊小怪。要怪就怪许靖,他能很随便的一声“仁兄”,听的车夫十分受用。在山寨数载,身为车夫,在常人眼里乃是十足的贱役,只不过比那驾辕的马会说话罢了,有谁把他当做入看?稍有点地位的人从不正眼敲他,只是呼来喝去,任人差遣。稍不如意,轻则辱骂,重则鞭打,人人只识他是车夫,真名实姓都被遗忘,更别说称兄道弟了。能被许靖这等有身份的人呼为“仁兄”,真的太阳从西边出来,梦中才有的奇迹。此时的他,心里如同打碎了油盐酱醋瓶,五味杂陈,激动地话都说便不顺溜了,只是一声连一声的干咳。
许靖不解其意,关切的问道:“仁兄有‘伤痨’症吗?”瑞玉更是毫不客气,几步抢到车夫身后,挽起衣袖,扬起手掌作势要给他拍打顺气。车夫忙停住干咳,出言阻道:“没事、没事,不劳小哥费心了。”瑞玉奇道:“若不是‘伤痨’,能有此尴尬?”车夫摇手道:“没有那话。”许靖道:“那却为何?”车夫红着道:“适才不小心,被口水呛了一下,却才如此狼狈,官人休要见怪。”许靖恍然大悟,自嘲地笑道:“原来如此,实是我多心了。莫要紧张,歇息一会就好了。”车夫满脸感激之色,点头称是。
“瑞玉哥,你看这是啥花?”
一声稚嫩的童音,将三人的目光全部引了过去:只见三宝拿着一束野花,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而至。
“不在车上老实呆着,在荒郊野外乱跑什么?”许靖见状,沉着面孔叱道:
“管天管地,管不了吃喝拉睡。人家撒泡尿还行吗?”三宝不乐意地撅着小嘴嚷道。
果真是“童言无忌,笑破肚皮。”三宝的话惹的瑞玉和车夫哈哈大笑。许靖强忍住笑,苦着脸嗔道:“真是‘跟好人,学好艺;跟上死狗变垃圾。’这一路上为了逃命,疏于管教,随着那些鳖物狗勼,灌了一肚子坏水。”
“子不教,父之过。你咋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来?”三宝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忿忿不平地还了一句。
“你······你·······”许靖脸上实在挂不住了,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眼看父子二人的一场口水大战就要爆发,幸亏瑞玉知机,拉住瑞玉小手,转移话题道:“三宝,在那达摘的花,好漂亮呀!”三宝瞪了父亲一眼,小声嘟囔一句:“我才懒得理你哩。”面对瑞玉,立时眉开眼笑道:“瑞玉哥,快点告诉我,它是什么花?”瑞玉道:“它叫马兰花,最爱招碟蛱;迎风香十里,别名蓝精灵。清晨,花朵上落满五颜六色的蝴蝶,那景致,才叫一个漂亮呢!”三宝看着西边的太阳,带着遗憾道:“可惜呀!在这里看不到清晨美景了。”瑞玉笑道:“傻三宝,难道没有明天吗?”三宝呲了一下虎牙,不服气地说:“你才傻哩。明天就到了鸡峰山,难道说山上还有马兰花吗?”瑞玉抠着头皮苦笑道:“这个······山上还真没见过马兰花。”三宝得理不饶人,嗤笑道:“是不是你傻呀?”瑞玉道:“想不到三宝如此聪明,真是我傻,真是我傻。不过,山上的百花就要开了,一朵有碗口般大小,形似马兰,比其还要好看百倍。”三宝跳脚道:“那咱还不快走,在这里磨蹭什么?”
“对了,刚才‘七杀星’都说了些什么,是否与此行有关。”许靖猛然醒悟,问车夫道。
“官人所料不差,此话还真与您有关。我这就细细禀知。”车夫终于缓过神来,舒口长气道。
“请讲。”
“他却才吩咐小的,鸡峰山乃神圣之地,不许女眷入住。着令这位小哥,带你们一家三口,前往红柳营安歇。”
“让我带去?”瑞玉楞了一下,问道,“怎么说,你不去了?”
“到了自家地面,前途料然无碍。”车夫回道,“我另有任务,恕不远送了。”
瑞玉又问道:“到那却又找谁?”车夫道:“这个不用小哥操心,自有营首安排。”
车夫边说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搭在肩上,拱手作别:“祝官人一路顺风!小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许靖回施一礼,微笑道:“一路之上承蒙照顾,多谢了。”
车夫谦恭道:“难得侍奉官人,实乃小人的福分,何劳言谢。”说完扬长而去。
车夫走的十余步,忽然想起一事,回转身子,从衣兜内掏出一块金牌,递给瑞玉道:“此乃山寨龙符令牌,非常贵重。前途遇到盘查,便出示令牌,自有十二分的好处。适才忘了告诉小哥一句:教主有令,着你安顿好家眷后,明天随官人早早上山,莫要误了点卯。切记,切记。”直待瑞玉接了铜牌,回应一声“晓得”后,却才放开脚步,匆匆远去。
王氏娘子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听入耳内,见再无外人,挑起帘布,将头探出窗外,面向瑞玉,笑着问道:“车夫说的‘红柳营’,却是什么去处?”
瑞玉快速扫了许靖一眼,得其首肯,近前说道:“启禀夫人:小的身为仆役,只管伺候众家头领,常年待在山上,从未去过营寨,具体位置我还真不清楚。”
王氏娘子皱眉道:“那你怎么不留下车夫?有他照应,岂不更好。”
瑞玉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唉!夫人有所不知,山寨规矩甚严,谁也不敢触犯。七煞星的话,大多代教主传达,亦就是律令。漫说是小的我,换作山上数一数二的元老,也都留他不住。”
王氏娘子听了,默不作声。许靖亦毫无主张,自言自语道:“这却如何区处?”
“夫人不必忧虑,他们既然要我带路,定然能安全抵达。”瑞玉凝神思量,恍然大悟道:“据我推测,这个‘红柳营’,便是那六木九十寨之一。”
许靖听得好奇,插言问道:“何谓六木九十寨?”
瑞玉搔着头皮道:“据我所知,中鸡峰山方圆百里的所有村寨,大者为营,小则称寨。营以杨、柳、槐、松、柏、榆六木为名,别以红、绿、黄、白、黑五色,谓之三十营;一营分三寨,称为六木九十寨。皆是山寨地盘,归教主一人统领。至于确切位置,实不知晓。”许靖道:“却是怎生寻找?”瑞玉瞅着掌中金牌道:“这个不用操心。有这个令牌在手,沿途自然有人照应。”许靖看着前面的岔道,犹疑地说:“这荒郊野外,无有人烟,适才忘了与车夫问路,现在该走那条道呀?”瑞玉狡黠一笑,摇头晃脑道:“所谓六木,性属阴,喜水,旺于南山。循着水声,走左边道路没错。”
“行,那就按你的判断走吧。”许靖苦笑一声,遂将三宝托上马车,又叮嘱一句,“你可要小心驾驶,莫要惊了马匹,走慢些无妨。”
瑞玉回应一声“晓得。”待许靖上车坐稳,方才腾身跃上车辕,拉紧缰绳,转入左道,信马由缰,缓行慢走。瑞玉虽非驭手,所幸辕马脾性温顺,竟似识途一般,无须吆赶,稳步前行。许靖夫妇却才将紧悬的心放下一半,索性放下窗帘,闭目养神。
行不多时,耳边传来流水之声。许靖挑起帘布,将头伸出窗外,面前出现一条小河,清澈透亮,缓慢流淌。河湾宽阔平坦,中间立着十几座茅舍,周匝全是田地,道旁遍植垂柳,阡陌纵横,泾渭分明。坡地种些麦谷,洼处长着稻米,间杂油料棉花瓜果菜蔬,庄稼茂密,果蔬丰盛,健妇稚童劳作,鸡犬之声相闻;分明隐者庄园,堪比世外桃源。许靖便道:“前面有个村寨,正好问一下路程。”瑞玉答应一声,放慢车速,徐徐而行。
移时,行至一岔路口,柳荫下走出一位老者,手扶藜杖,颤巍巍拦住马车,出言相询:“列位要到那里去?”
瑞玉拱手相揖,回道:“我们要去红柳营,可否对路?”
“有何公干?”
“奉教主令,安置家小。”
“可有凭证?”
“有。”瑞玉从腰间摘下金牌,递给老者,傲然言道,“请老丈验看,是否这个牌子?”
老者接过金牌,凑近眼前,翻里转面细细察看一番,脸上立时堆满笑容,态度变得十二分谦和,讨好般说道:“恕老朽眼拙,不知是贵客大驾光临,多有得罪。大热的天,不妨进村吃杯茶再走吧。”
“多谢老丈美意,小的心领了。”瑞玉报之一笑,转而问道,“敢问老丈,此地何名,去红柳营可是顺途?”
“此乃绿柳营卧虎寨,再行约莫三十里许,便是红柳营。以小哥现在的脚程,天黑前保准抵达,误不了吃杯热茶。”
“话虽如此,可路怕生人走,时间还是有点仓促。”瑞玉辞谢道,“赶路要紧,实在不便叨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且慢——”老者扬起手手中金牌道。
“还有甚事?”瑞玉心生一丝不满,皱眉问道。
“小哥稍安勿躁,老朽还有话说。”老者却是笑眯眯的,不温不火道。
“请讲。”
“按照素日规矩,金牌贵客过境,沿途村寨皆要以诚相待,委派专人护送。小哥既然持有龙符金牌,身份特殊,老朽实在不敢破例。万望小哥成全。”
“怎么个礼送之法?倘请明示。”
老者没有搭理瑞玉,转身抬头喊道:“黑蛋,赶快下来。”
“嗷。”随着一声童音,就见路边那棵巨柳侧枝枝叶舞动,从中探出一张孩儿面,晃着小脑袋,冲老者挤眉弄舌扮个鬼脸,便“哧溜”一声滑落到树杈上。
许靖听的分明,忍不住从帘布缝隙中偷眼觑看,见其十一、二岁年纪,面色黧黑,虎头虎脑,小眼珠滴溜溜乱转,煞是机灵。
老者鼻孔“哼”了一声,嗔怪道:“你这小猢狲,把好的不学,整日里爬高窜低,就不心疼衣服?我这就回去告诉你娘,再不要给你缝裤子了。你要是能光屁股上树,才算你的本事。”
黑头嘻笑道;“你不是常说登高才能望远,却怎么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呵呵……你还成了常有理了。”老者浅笑一声,温语说道,“好了,今日看在贵客面上,我就不再与你计较。赶紧下来,有正事要办。”
黑头噘着嘴嘟哝道:“早就知道叫我准没好事,该不又是送人的差事吧?”
“算你小子识趣。”老者道:“只要你学乖,回来了我赏你块糖吃。”
“又来骗人,我才不上你的那个当呢!”黑头狡黠一笑,稍一停顿,复又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这次回来你可要把那管竹笛给我。”
老者皱眉道:“你要它何用?”
黑头道:“黄英哥哥的笛子吹的可好听了,我也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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